谢寿匆匆从官署赶回来、闯入桑晴兮的卧室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一幕：屋里只有两个不常见的二等侍女，都默默垂泪哭泣，偶尔露出一点控制不住的哭喘；藏在床榻上的桑晴兮缩在角落里，用被子裹着，只露出一点发丝来，她浑身止不住地颤抖，显示着此时的恐惧和难过。

谢寿对着两个侍女挥挥手，示意她们离开，然后走到桑晴兮跟前，坐在床沿上，一边喊着妻子的名字，一边轻柔地取下妻子盖在脸上的被子。

听到谢寿的声音，桑晴兮的情绪慢慢平缓下来。当她水光潋滟的眼睛对上谢寿关切的眼神的时候，她的心理防线终于完全被摧毁，带着不需要隐忍的嚎啕，扑到谢寿的怀里。

她的身体还在不可控制地颤抖着，明明天已经很暖，她浑身还是如刚从冷水中捞出来一般冰凉，且带着黏腻的冷汗。她的脸色惨白，比当初失去孩子的时候还差，好似被某个阴差恶鬼勾去了三魂六魄。

谢寿心疼得不行，慌忙用他的大手抚摸妻子的后背，试图让她安定下来，口中不住地说：“好了好了，没事了，我在，我在……”

桑晴兮哭了好久，才终于完全平静下来，只不过还是抽抽搭搭，没法把话说完整。

谢寿在仆人们的嘴里，知道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昨晚谢寿听从桑晴兮的建议，在司如意那里休息了一晚，并没有听说桑晴兮派安儿来寻他拿小库房钥匙的事，想来司如意和她的下人们，阻挠了安儿的行动。至于安儿为什么会溺死在井里，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这件事定和司如意脱不了关系。

而司如意更恶毒的地方在于，她不仅杀了安儿，还引导着桑晴兮亲眼看到了安儿已经被泡得发胀的苍白的尸体。安儿那屈辱的、痛苦的眼神，是对这个尘世最后的抗争。

这种精神上的打击对于桑晴兮来说几乎致命。

更要命的是，桑晴兮还没有来得及向丈夫倾诉她的悲伤与恐惧，没有来得及请他为安儿、为自己讨个公道，就又赶上了麻烦。

站在门外的侍女闯进来，眼泪还没有收住，慌张地说：“禀小姐，禀姑爷，京兆府衙门的人来了，说……说……”

“说什么？怎么吞吞吐吐的！”谢寿放开桑晴兮，转头对侍女烦躁地说。

那侍女抹了一把眼泪，说：“京兆府衙门的老爷说，安儿姐姐是小姐害死的，要小姐亲自去府衙问话！姑爷，您去看看吧！呜……”

说着，又害怕地哭起来。

谢寿蓦的站起来，问：“什么蠢话！——谁报的官？我不在，谁让你们报官了？！一个谢府的下人死了，也值得报官？”

侍女慌忙跪下，哭道：“不是我们报的官！事关桑家和谢家的名誉，奴才们哪敢擅作主张？是……是公主派人报的官！衙门的人还要抢安儿姐姐的尸体，奴才们哪里敢拦？只好给他们了……”

桑晴兮已经从床榻上站了起来，手足无措地看着谢寿。事到如今，她不怕京兆尹衙门的人，因为就算没有父兄撑腰，放眼京城，也没有几个人敢动她。她担心的是安儿。

她不知道那些人会将安儿的尸首如何处置，只好央求谢寿：“别，别让他们把安儿带走。这事定会移交大理寺，安儿不能被他们来回折腾！”

谢寿没有回复她。

谢寿只觉得到处都鸡飞狗跳、不得安宁。他带了怒意地冲出门去，冷不防带倒了身边的红木圆凳，凳子发出轻微的声响。他更是生气，粗暴地将凳子狠狠踢到一边去。那张无辜的圆凳撞在桌子腿上，发出“邦”的一声响，还让桌子跟着摇晃起来。

侍女吓得缩了脖子，桑晴兮也吓得抱住自己，眼睛不由得闭上，又挤出一串泪珠。

谢寿把谢家三公子、当朝驸马的派头摆得十足，冷着脸面对以查案的名义为难桑晴兮的差役们。他告诉他们，且不说谢家夫人、桑家小姐在这个案子上没有嫌疑，就算有，也轮不到小小的京兆府衙门闯进公主府要人！这件事，他会上报刑部和大理寺。有谢家、桑家监督和陛下关注，定会将案子查清楚。京兆府尹若是听信某些人的教唆，伤了贵人的颜面，不只是官位俸禄，怕是一家子的性命，也保不住了！

也算是因为谢寿的威胁恐吓，桑晴兮最终没有被带到京兆府衙门受审，但他们还是带走了安儿的尸体和几个打捞尸体的下人。

谢家、桑家和皇帝司瑞很快就知道了这件命案。这件事在整个京城，也传得沸沸扬扬。

桑家此时能主事的，只有桑晴兮母亲一个妇道人家，除了再派几个侍女和仆从去慧昭公主府陪伴桑晴兮，她想不出别的什么办法。谢迎天也没有什么大动作，不过是派人将那口出了命案的井封了，不许闲人靠近，再派了几个壮丁去公主府，负责把守桑晴兮和司如意两个院落的出口，不许任何人随意走动。至于司瑞那里……

听大太监包德胜把事情的全过程详详细细汇报上来，司瑞用脚指头想，也知道安儿的死和司如意有关。自从出了阁，有了自己的府邸，司如意真是越发胆大包天了。

她杀安儿是因为专门恶心桑晴兮还是因为安儿得罪了她，抑或是安儿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话，这些都不重要，就是她悄无声息地横死，也不过是作为一个下人，她命薄罢了，也不是大事。司瑞在意的，是桑家和谢家的态度。

好在谢家和桑家或是不愿意、或是没能力追究司如意的罪过，作为父亲，作为天子，司瑞也没必要非给女儿降罪、给自己难堪。

于是短短两天之后，负责审理这个案子的大理寺宣布，所谓的慧昭公主府侍女安儿枉死案，都只是谣传。侍女安儿行夜路不幸坠井身亡，与他人无关。

一把纸灰、一场法事，就草率地送走了一个女孩。凡世上，怕也只有桑晴兮和几个与安儿朝夕相处的同样苦命的女孩子，还能承认，一个自小被父母卖进谢府的十几岁的小姑娘，挂着“安儿”这个下人的名字，曾在世上走这一遭。

令桑晴兮心寒的，还有与此相关的另外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