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宋明臻看到的那样，司钺也在瞧着宋明臻。与别人不同，司钺的眼睛里存留的，都是缱绻深情，还带了一点藏不住的遗憾。

今日的宋明臻，单就穿着打扮而言，确实值得司钺的“遗憾”。

大红色的嫁衣，华丽的团扇，轻微摇动的钗环步摇，还有一支旁人不懂、也不敢细究的檀香木簪子。

那是司钺很多年前亲手雕刻的木簪子，带着狐狸尾巴的木簪子。这簪子承载了七年的蹉跎岁月，也承载了比岁月更沉重的悲欢。

拖着沉重的礼服，宋明臻终于走到了司卿的面前。司砚“功成身退”，回到了他应该站立的位置上去。靳赢也拉着孤野，站在了礼部提前给他们安排好的位置上。

包德胜喊出了另一句唱词：“贺太子殿下纳妃，姻缘缔结，永世同心！”

“姻缘缔结，永世同心！”百官拱手应和。

唯有司钺没有声音，连嘴巴都没有张。

有司仪将大红色的团花小心拿起来，拣出两端，分别放在司卿和宋明臻手上。司卿用团花牵着宋明臻，一步一步拾级而上，走向皇帝和皇后。

司卿的眼里满是笑意。他故意放慢脚步，等着宋明臻一手牵着团花、一手拿着团扇，跟着他的步调前行。他很想去牵一牵宋明臻的手，去确认这场婚礼的真实性，只是碍于庄重的礼仪和众人的关注，他没能这样做。

实话实说，他不喜欢宋明臻。

他的第一个女人柳氏可以称得上风采无双了。她的肌肤白如初雪，脉脉含情的桃花眼勾魂摄魄，腮凝新荔，口含朱丹，仙女下凡也不过如此。最妙的是她能歌善舞，琴瑟琵琶无一不精。等司卿的琴声一起，那细如嫩柳的腰肢便轻灵地扭动起来。她会很多种舞蹈，中原舞、西域舞甚至高丽舞、东瀛舞，当她旋转、跳跃、举手投足的时候，你的脑袋里再也想不起比她更美好的东西了。轻云蔽月，流风回雪，不外如是。

可惜她身份低微，做个妾室还算勉强，做太子正妃、将来母仪天下，是不合格的。

所以，在谢皇后的施压下，司卿用一杯毒酒送走了柳氏。

他的第二位夫人是叶明德的女儿。叶氏倒是端庄贤淑，身份也高贵，可惜正如那句“除却巫山不是云”的话，刚刚失去了柳氏，司卿无法接纳一个长相不算出挑的女子。正巧，大理寺少卿将他的妹妹送了过来。那姑娘虽比不上柳氏的美貌，却有一双与柳氏如出一辙的桃花眼，而且也善歌舞。司卿如获至宝，将那姑娘册封为侧妃。有一就有二，很快，长着与柳氏一样的嘴巴、鼻子、身量的姑娘被接二连三地送过来，司卿照收不误。

这惹恼了怀有身孕的叶氏。从没有受过如此侮辱的叶家姑娘在去司瑞那里告状的途中，被谢皇后的人截住，相互之间有推搡。叶氏脚步不稳，摔倒在地，不幸流产，不多久，郁郁而亡。

这直接造成了谢、叶两家尖锐的矛盾冲突，令两家埋藏许久的仇怨彻底爆发。遭受了一系列诸如廷杖、禁足等惩罚的司卿不能堵住叶明德的怨气，险些因为叶家的咄咄逼人而被废黜，幸而谢迎天的次子谢禄新战死，司瑞为了安抚谢迎天和谢皇后，这才打消了废黜太子的想法。

司卿为了重新赢得他父皇的恩宠信任，不知道耗费了多少心思，可他越表现自己，越容易说错话、做错事，以至于让他天天担惊受怕，唯恐下一刻，就从御极殿传出废黜太子的诏命，将他永远囚禁在某个荒凉的宫殿里。

现在，有了宋明臻，有了黎国的支持，他就不用那么恐惧了。

宋明臻不漂亮，也不会歌舞，还带了一点偏远国家的野性，多少有点配不上他。可还能怎么办呢？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他母后说得对，将来坐稳了至尊之位，他才有选择的权利。

御极殿的汉白玉台阶温润又气派，中央还有九龙腾云浮雕，栩栩如生。司卿和宋明臻分别走在浮雕的两侧，并排着在人们的视线里缓缓升高。

礼乐在更换，越发庄重。

司卿和宋明臻终于走到了玉阶之顶。两个人都敛起衣摆，跪了下去。

包德胜又高唱：“乞天子赐福降恩，仁德恭顺，国运承天！”

百官齐齐跪在地上，顿首大礼，应和道：“仁德恭顺，国运承天！”

有打扮得极其隆重的宫女抱着托盘躬身走到司瑞面前，送上一对价值连城的羊脂玉如意。玉如意上，一个雕刻着啸天巨龙，一个雕刻着登云彩凤。司瑞先拿起雕龙玉如意，双手捧着，送到司卿面前。司卿双手举过头顶，接过玉如意，高呼：“儿臣司卿，谢父皇恩赐！”

司瑞说：“赐尔如意，尔当勤勉于政，爱护妻子，竭尽职责。”

“谨遵皇命！”司卿答。

而后，司瑞又拿起雕凤玉如意，双手捧到宋明臻面前。

宋明臻收起团扇，也双手举过头顶，小心接过玉如意，高呼：“儿臣宋明臻，谢父皇恩赐！”

司瑞顿了顿，才说：“赐尔如意，尔当辅弼夫君，宽厚恤民，泽被两国。”

“谨遵皇命！”宋明臻答。

司瑞面色不改，稍稍后退了一步。

太阳快升到头顶了。风吹得周围的帷幔和团花摇摆、招展，好像真能带一点喜气过来，装点这个溢满了杂乱心思的地方。

作为国母，谢皇后只能隐于皇帝之后，不能说话，也不能有多余的行动。也难为她了，她此时的心情明明十分激动，忍得艰难。

包德胜的脸上堆了笑，声音喊得更卖力，说：“太子、太子妃告示天地，子嗣繁盛，延绵后世！起——”

司卿和宋明臻各执玉如意，站了起来。

“一拜天地，吉祥如意！跪——”

司卿和宋明臻听命下跪。

“二拜吾皇，福寿绵长！跪——”

又跪。

玉阶下的群臣都在仰望着。

司钺曾以为自己可以忍受这一幕，不过是一场拖延时间、调虎离山的局，宋明臻不会嫁给任何人。但当真的亲眼见到，他才知道自己有多愤恨不甘。他盼着从宫外传来的消息，打断眼前的典礼。他盼得快要发疯了。

冷不丁的，天边炸响了一串灿烂的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