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阳将已经痛不欲生的桑仁宇带了回来，且在他清醒之后，将司瑞和司钺的计划告诉了他。他说：“君怀兄，事情还没有到走投无路的地步，你不能沉沦下去。”

在桑家完全没落、成为路边草河边泥的时候，还能不顾个人安危救护桑仁宇，还能如曾经一般恭敬友善地称呼他一声“君怀兄”的，怕只有这位年少得志的周将军了吧。

桑仁宇心里洋溢着感动。他再三确认周阳所说不是对他的欺骗和安慰，终于有了人气，振作起来，激动地拉着周阳的袖子，流着泪，说：“我能做什么？让我做些什么吧！我不能留在这里，我要为父母和妹妹报仇！周将军，求你！求你！……”

周阳暂时安抚住桑仁宇，对他说：“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我无权对你进行任何安排。等我回去禀明燕王殿下和卫国公，再来答复你。只是，你不要抱太大希望，毕竟你的画像早已被张贴在京城内外街头巷尾，几乎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你做起事来并不方便。”

周阳是个武夫，最不会说弯弯绕绕的话哄人，他必须把实情直白地告诉桑仁宇，这样或许能让桑仁宇有点心里准备，也避免他再做傻事。

桑仁宇缓缓垂下头，也缓缓松开了扒在周阳袖子上的手。

他是如此绝望，与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全不相同。

周阳注视着桑仁宇，说：“你放心，你的请求，我定然会转达，你一定有机会亲自为桑丞相他们讨一个公道的！”

周阳是个信守承诺的人，第二天傍晚，他便潜了回来，对盼望已久、茶饭不思的桑仁宇说：“君怀兄，你亲自报仇的机会到了！”

早在镇南侯未来京之前，司瑞就向桑伯婴暗示过，要削弱谢迎天的权利，趁着太子大婚庆典。当初将镇南侯和好些戍边在外的将帅们迎进京的时候，身为礼部侍郎的桑仁宇就因为职责需要，询问过司瑞，为何允许许久没有进京的藩王和将领带兵回来。当时司瑞说，为了京城热闹。

在与父亲桑伯婴秘密谈论这件事的时候，父子俩猜测，司瑞所谓的“热闹”，或许并不是什么欢声笑语的喜庆气氛，而是一场“清君侧”的锄奸行动。

那时候，桑仁宇有些担忧地问：“晴兮现在是谢家的儿媳妇，若陛下真的要对谢迎天动手，晴兮以后怎么办？”

“不过是和离罢了，谢寿早已不是良配，有你我的功劳在，为晴兮挣个太平日子，也不是难事，何况——”桑伯婴顿了顿，才说，“陛下的女儿不是也嫁给谢寿了吗？如果陛下真的要给谢寿定一个牵连的罪过，慧昭公主该如何处置？只要慧昭公主无恙，我们晴兮就不会有事的。”

回想起这简短的对话，桑仁宇颇觉得讽刺。不过他也终于肯定，陛下将会以牺牲女儿的幸福甚至性命为代价，对谢家动手了。

周阳说：“你可记得，陛下在你去迎接镇南侯之后，立刻派你去见了一个人？”

“你是说……杭州守备霍鸣镝将军？”桑仁宇微感惊讶，“我记得霍将军领了一千五百人进京，但被御史弹劾说不合规制，暂时被扣押在朝阳门外十多里的军营驻地里了，我奉命出面调解，本已经顺利解决，可惜谢迎天还是领着一群御史一个劲儿弹劾，最后霍将军只好领着部将返回了城外的军营。有什么问题吗？”

“你不知道，霍将军一直镇守杭州，此时突然带兵赶来，其实是收到了陛下的密信。霍将军是奉了密旨，来京城对抗镇守朝阳门的杨浦的。”

桑仁宇更是不解：“对抗杨浦？他们有仇吗？”

“有，”周阳说，“八年前，在谢迎天手底下做参将的杨浦娶了霍将军的姐姐，但他为人好色，喜欢寻花问柳，更是在自己的房里填了许多美妾。霍夫人出身将门，最是雷厉风行、豪爽恣意，两年后的一天，她趁着杨浦和妾室行房的时候，拿着砍刀将那妾室砍了。杨浦又惊又气，竟一刀劈了霍夫人，甚至……分了尸，还将尸块喂了猪。霍将军父子听到霍夫人陪嫁的侍女拼着最后一口气赶来报信的时候，自然怒发冲冠，直奔京城而来。谢迎天护短，不仅阻止了霍家父子的报仇，还向陛下状告他们擅离职守，判了他们三十军棍。霍将军的父亲在回杭州途中忧愤而死，霍将军这才继任了杭州守备的官职。霍将军此生最盼望的，应该是除杨浦而后快，这也是谢迎天不许霍将军带兵进京最重要的原因。”

唔，听那故事，和桑、谢两家的经历有些相似。

桑仁宇问：“需要我做什么？”

周阳说：“掌管京城外军营驻地的蒙将军，是个固执木讷的老朽，只听命令，不近人情，这也是陛下和谢迎天共同任用他而不猜忌的原因。太子成婚大典那天，我们所有人都要在宫中‘做戏’，没有值得信任的人带着陛下的御令调霍将军进城，陛下亲口说，这件事必须你去做。”

“陛下说的？”桑仁宇吃惊地问。

周阳点点头，说：“陛下十分倚重桑家，只是……哎，很多事，他也无可奈何。陛下亲口说，待事情结束，谢迎天父子伏法，他将还桑家所有人清白，追封桑老丞相，让他配享太庙，对于你也会有加封。”

配享太庙、加官进爵什么的，桑仁宇不稀罕，但“清白”二字，真真切切地扯动了他的心。他的父亲，他的母亲，他可怜的妹妹，一生的追求，不就是“清白”吗？

于是桑仁宇强忍着眼中的热浪，用颤抖的声音说：“臣——定不辱使命！”

提前拿到了陛下的圣旨，桑仁宇顺利地从蒙将军手上调出了苦苦等待、摩拳擦掌的霍鸣镝，且及时赶到了朝阳门杨浦的面前。

可惜，杨浦绝对没有外人想象的那样好对付。奋战了一个多时辰的霍鸣镝，还是没能在赫连绰规定的时间内，成功拿下朝阳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