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能确定对方是个女人？”司钺问。

“她……她长得瘦……”金戈略有些结巴。

司钺追问：“咱们当初在京城抓捕的那几个梁上君子，哪一个不是皮包骨头？从身量判断对方性别，未免武断。”

“她……”

“嗯？”

如果现在光线够充足的话，你能看出金戈的脸微微发红，可惜现在万事万物都被黑夜包裹着，看不真切。见司钺穷追不舍，金戈只好别别扭扭地从裤兜里掏出一件轻飘飘的东西，甩到司钺的手上。

那是一个帕子，粉色的，带着一点胭脂的香气，是闺中女子的贴身之物。展开细看，便能看见帕子的一角绣了一个圆滚滚、水灵灵的桃子。针脚细密，可以看出它的主人花了不少心思，绝不是什么勾栏瓦肆的潦草之物。

花了那么多心思，只为了绣一个桃子？

司钺虽不懂得女子做的丝织品，不懂得什么时兴的纹样，但也知道女孩子们喜欢绣各种花卉，喜欢绣鸳鸯和鹧鸪，喜欢绣那些寓意好、配色巧的花样。绣桃子算怎么回事呢？

不过见到这个东西，也能说明金戈的猜测有些道理。

栽在一个女人的手里，金戈颇觉得郁闷，抱着双臂坐在窗沿上，说：“王印没了，清扬剑又没了，怎么办？”

赵振强和金戈一样，向司钺投去询问的眼神。

司钺明白两个人的意思。

王印这个东西，司钺想起来就犯恶心。

和其他王侯不同，司钺的这个爵位来得草率，内府连个像样的王印都没有颁给他。当初司瑞随口封他为燕王，封地燕北，只是为了流放他、恶心他，哪里会给他什么王印？

司瑞没有给，司钺也不会主动要。他自认为不需要。不需要向司瑞伏低做小求东西，也不需要用一件死物证明他的身份。赫连绰很早之前就对司钺说过，真龙本就不用祥云证明它腾云驾雾的本领。龙，就是龙，只要仰天一啸就好了。

这么多年，司钺做得很好。世人仰望他、叩拜他，在乎的不是他的官印，而是他被血熔、被魂锻、被死亡浸染的清扬剑。这把剑，便成了司钺的象征。

所以哪怕还没有焐热的王印不慎丢失，司钺也是不放在心上的。

但现在，清扬剑遗失，事情就不一样了，尤其在来云南调兵的问题上。

来云南调兵，司钺只剩下了一个虎符。但要想调动云南的兵马，只有一个虎符还不够。

因为那些历史渊源，司瑞在封司瑛为镇南侯的时候，为了显示信任和倚重，也为了免除当时人们对他夺嫡之事的怀疑，曾下明诏，赐镇南侯与卫国公、靖安王同等殊荣，与朝廷同掌辖区内军队。朝廷若要调兵，须派侯爵以上爵位者奉召前往，以示敬重。这也是司钺主动请缨来云南调兵的一大原因。

可如今，司钺不能通过任何信物证明自己的身份，按照朝廷规制和眼下混乱的情况，镇南侯府世子肯信任司钺，把云南的军队交托给他吗？

金戈的担忧实在有道理，可是司钺看起来却很平静。他答道：“死物而已，谁想要，拿去便是。镇南侯睿智从容，想来他的儿子们也不是孬种。退一步讲，如果他们只为了一个‘身份’而向我发难，这样的人，死不足惜！”

板荡识诚臣。镇南侯的儿子们是“诚”是“愚”，就看他们的抉择了。

次日一早，站在镇南侯府门口，等着赵振强高高抬着下巴，强硬又大声地命令门口的守卫向府中的主人通禀，司钺忍着一阵又一阵的晕眩推开金戈的搀扶，试图搭在宝剑剑柄上手扑了个空，只好不大自然地背过手去。不过他灼灼凤目不改，依然傲视前方。

镇南侯府外几乎所有人都在用问询甚至敌视的眼神望着这三个因为长时间奔波而过于憔悴狼狈的人，但这三个人谁也没有把多余的精力放在不相干的人们身上。他们等待着府中传出来的动静。

半晌之后，镇南侯府大门打开，但只出现了一个折返回来的守卫。

那守卫还算恭敬，说：“客人远道而来辛苦了，我家世子有请。”

守卫称呼司钺为“客人”而非“殿下”，说明镇南侯府的人尚不能——或者不愿——承认司钺的身份。更重要的是，司钺身为亲王，是比镇南侯司瑛的阶品和爵位还要高的人，但镇南侯的儿子们并没有一个出来亲自迎接，只是派了个小小守卫前来传话，意思已经很明了了——白南韦的游说或者说威逼利诱，可能很见成效，或者说，这座镇南侯府，没准已经成了白南韦的囊中之物了。

金戈瞥了一眼司钺，用眼神询问他的态度。司钺平视着前方，迈步跨入镇南侯府。

很快有一个校尉打扮的人迎上来，也不说话，只是用简单的手势引导着三人向侯府深处走去。

侯府里到处郁郁葱葱，庭院里种植了好些旁的地方见不到的名贵花草，其中许多还是废了好大劲儿，从海外的国家运送过来的。镇南侯夫人爱花，这些应当是为夫人准备的吧。

约莫行了一炷香的时间，遇见了一盆硕大又灿烂的山茶花。花朵大如菡萏，颜色鲜艳如血，不知是经过了何等神仙圣手的培育，到现在还怒放着。只是这种山茶花似乎名字不大吉利，叫鹤顶红。

绕过这盆山茶花，只需一个转身，就可以遥望宽敞的、坐满了人的正厅。可惜，司钺并不能顺利地和正厅上的人打个照面。他迎来了第一个考验。

一把南越人常用的圆刀杀过来的时候，赵振强眼皮都没有眨一下，就稳稳地接住了，只是圆刀的主人力量不弱，动作也算敏捷，没有下意识地撤离，而是抱住赵振强的手，带着他往自己身上削去。赵振强怎么可能上对方的当？他一个侧身躲开圆刀的刀刃，飞起一脚，向刺客踹过去。刺客躲闪的也算及时，虽说被踹中了腹部，好歹没有落下暗伤，只是暂时被踹出了圈子。趁着这个空档，赵振强抽出佩刀，对上了对方的圆刀。

另一个刺客几乎是同时出现的，带着更为凌厉的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