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钺这个人，虽说在京城待的时间短，但谢迎天自认为还是很了解他的。司钺和赫连绰一样聪明，忠勇，但相比之下，司钺比赫连绰更固执，更正派，而远不如赫连绰圆滑、洒脱。像他这样的人，不止自己追求完美，也希望别人几近完美，尤其是他的属下。

既然要和滕普阳分兵合作，那么司钺必须要极其信任滕普阳才行，但凡滕普阳有一点人品上的污点被司钺发现，恐怕司钺也不大可能将所有人的性命交托给滕普阳。

这也是谢迎天“放心”司钺的地方，因为像司钺这样的人，只适合做臣子，去完成上级交托的任务，却不适合做天子。“水至清则无鱼”，这个人，过于清正了些，难免招来非议和排挤。

可滕普阳是有“污点”的，在曹云的父亲的案子上。

而且滕普阳作为一个老将，虽说司钺是皇子，打过不少胜仗，但如此拼了命地在司钺手下挣功劳，好像在跟谁争、跟谁比一般，也令人感觉奇怪。

武将在战场上固然要靠着功劳邀取名声和地位的，但有皇子做主帅，就好像天子御驾亲征一般，通常这样的情况下，有能力的武将总会适当收敛一些，免得抢了上司的风头，遭人忌惮嫉妒。可这个五十多岁的老将，好像不通人情世故呢？

谢迎天派出去的间谍，为谢迎天找到了答案。

有几个间谍暗中潜入了贵州，在贵州的死牢里，找到了重伤被囚的曹云。

曹云很颓废，头发乱糟糟的遮住整张脸，衣服又脏又破。奇怪的是，他坐在地上，旁边却放着一身干净的衣服和一些还算可口的饭食，可惜，他半点都没有碰。

他好像在一心寻死。

经过间谍的耐心引导和询问，曹云终于说出了前些天的经历。

原来，滕普阳临走之前，特地来死牢探望曹云，并要求狱卒在曹云被判死刑之前善待他。情绪激动的曹云将滕普阳看做不共戴天的仇人，疯了一般地吵嚷着，让滕普阳杀了他。

滕普阳很无奈，只好将当年真实的情况告知了曹云。

十七年前，曹云的父亲曹闵旸还是时任正四品忠武将军的滕普阳的亲卫将军，虽眼下还不入流，却因为年纪轻又有拳脚和骑射的本事，很受滕普阳器重，想来过不了太久，就会由滕普阳上奏请求，给他在兵部谋个六七品的官。只要去了中央，想要升官扬名，就只是时间问题了。

事情就坏在这个节骨眼上。

那时候，曹云的母亲刚刚临盆，身子虚弱。曹闵旸急于补贴家用，买些补品给妻子，想寻一些来钱的办法。正巧，在他买好了药材出店门的时候，有个西域商人向他询问京兆府的位置，说要办个去勃国的路引。他自称是来京城做首饰生意的，为了打消曹闵旸的疑虑，他还专门出示了他的通关文书。

曹闵旸好心，真的将那西域商人带到了京兆府门前。

在曹闵旸即将功成身退时，那西域商人却拉住了他，神神秘秘地问他想不想做生意赚钱。

曹闵旸当然想赚钱，却并不觉得会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所以下意识先拒绝。

没成想那西域商人很是热心而执着，说：“我瞧阁下的神采气质，定不是普通人，将来封侯拜相也是有的。虽说钱财乃身外之物，但谁不喜欢金银呢？有钱好办事不是？而且我这个买卖，或许对于您来说并不是难事。”

“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曹闵旸拧着眉说。

“您……”西域商人摸着自己蜷曲的络腮胡子，呲呲哈哈地想了想，“您难道不是朝廷里的人？”

虽还算不上什么有品阶的官员，但也至少为朝廷卖命，所以曹闵旸随口应了一句：“算是吧。”

这一句敷衍的话，竟引得西域商人欢喜起来。西域商人抓住曹闵旸的胳膊，激动地说：“竟被我猜对了！我来瑨国这么久了，还是第一次遇见在道边上微服出巡的大人！我就说嘛，一般人哪里会有大人您的气质呢！”

虽不喜欢被陌生人尤其是异国人触碰，但听到这样追捧的话，曹闵旸也是欢喜的，只是他脸上绷着，不表露出来。他推开西域商人的手，说：“我还有事，你也忙你的，以后有机会再聊吧。”

不知道算不算“一语成谶”，三天后，在曹闵旸为妻子买肉的时候，又遇见了这个西域商人。这一次，这个商人站在他新开设的店铺前面，热情地向来往的女子介绍他的琉璃、玛瑙、珍珠、翡翠、白玉首饰呢。

远远看见曹闵旸，西域商人露出大大的笑容，把洁白的牙齿暴露在阳光下，拉着曹闵旸好一顿寒暄，还特意感谢他为自己带路。曹闵旸被这西域商人的架势弄得尴尬，只能搪塞着简短地答话。

西域商人自称来自大食国，名叫可米波托，人们都叫他可米，他的首饰铺子就叫可米首饰铺。铺子里各种材质的首饰，可以称得上琳琅满目了。可米把首饰摊子交托给他的帮手，拉着曹闵旸进店里喝葡萄酒。

盛情难却，曹闵旸虽觉得惭愧，还是跟着去了。

他们说了好半天的话，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美酒的原因，他们越说越投机。可米大肆赞美曹闵旸忠君的品质和顾家的精神，总说自己成亲之后疏于对家中妻子的照料，致使妻子忍无可忍，和他分手。不过曹闵旸也感受到了可米的见多识广，在可米的言辞里，曹闵旸似乎见到了浩瀚的沙漠和广袤的戈壁滩，见到了形形色色的男男女女。

可米带着醉意，自豪地对曹闵旸说：“我虽没了婆娘，但好在我有很多金银宝物。只要我想，盘下这条街十个铺面都不成问题。等我的生意更加壮大了，请大人来喝酒！”

“好！”

“等我成了亲，您也千万得来！”

曹闵旸也有了醉意，笑着应答：“好！”

曹闵旸临走之前，可米半搂半抱着对他说：“我现在在京城还没有站稳脚跟，大人认识那么多达官贵族，能不能照顾一下我的生意啊？我的金银首饰可是一等一的好，定会让那些小姐夫人光彩照人！”

“那是自然，”曹闵旸撑着可米的半个身子说，“等我升了官，就把你可米首饰铺的招牌印到官服上，让那些大人们都知道你的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