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钺暂时回神，主动去解决司谨言和孙桃的疑惑：“她就要回黎国了，之后山遥水阔、生死相隔，再也无缘见面。她怕连累我——可是她怎么会连累我呢？这一生，我欠她实多。”

司钺脸上悲戚的神色越发浓烈，令司谨言和孙桃也不禁受到感染。

孙桃问：“既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殿下又似乎不想去申诉冤情，那么还进宫面圣做什么呢？”

司钺答：“我想好了。正如谨言兄所说，天大地大，哪里都比京城自在逍遥。既然陛下看我心烦，倒不如趁着这个机会自请出京，回我的燕北过快活日子去。或许只有这样，我才能……”

才能无所顾忌地帮助宋明臻，才有机会再和她站在一起。

司谨言却立刻表示了反对，他说：“燕王殿下今天大喜大悲，难道是糊涂了？”

“什么？”司钺微感惊讶。举止有礼的司谨言，从来没有这样直白地贬斥过任何人。

司谨言说：“我虽没有来过京城，好歹也知道前任副丞相桑伯婴老大人是怎么死的。殿下是要重蹈覆辙吗？”

司钺恍然大悟！

桑伯婴怎么死的，司钺当然知道。桑伯婴被谢迎天诓骗，提前解除了官职，在回家的路上被谢迎天的下人们乱棍打死了。没有站在权力中心的人，在有权有势的人眼里，犹如蚂蚁一般渺小可笑。

司钺的初心是好的，他想向司瑞表明自己的态度，他想明确地告诉司瑞，不要再对他猜疑忌惮，他根本就不想做皇帝，他只想骑在他的战马上，去追求他爱的姑娘。

可是，坐在他这个位置上，就算他心甘情愿地让出皇位，难道旁人就会放下戒备吗？比如吧，镇南侯放弃皇位争夺的权利已经二十多年了，现在世人提起他，依然存着心结，谢迎天也是利用了这个，才会派白南韦游说和威胁镇南侯府的。

相比于桑伯婴和司瑛，司钺还有一个不利的条件，那就是他抓住了叶明德的把柄，扣押了叶明德的儿子叶继尧。叶明德和谢迎天斗了这么多年，而谢迎天已经死了，叶明德不折腾折腾，实在对不起他这么多年的付出。对于几次给他难堪的司钺，叶明德是不会放过的。

多亏司谨言提醒，司钺才知道刚刚的想法有多幼稚。他关心则乱，却险些害人害己。

司钺对着司谨言作了个大大的揖，说：“多谢谨言兄一语点醒梦中人。”

司谨言恭敬地回了个礼，再不多言。

孙桃却接下了话茬，说：“你们朝廷里的事，我是不懂的，殿下以后在朝还是在野，深思熟虑便好。只是玉镜公主那里，想来殿下是抛不下的。她应该很快就要离开京城了，殿下必须早做打算，否则劳燕分飞，遗憾终生。”

“我何尝不想帮她一把？”司钺重新跌回哀伤之中，“可是她，并不想施舍我这个机会。她度过了太久孤苦的日子，什么事都习惯了依靠自己。她太为我着想，所以根本不愿意接受我的帮助。”

谁知孙桃却笑了，似乎窥探到了什么秘密，说：“之前殿下几次向我提到，要介绍我们两个认识认识，现在还作数吗？”

“啊？”现在司钺自己都没有把握能让宋明臻见她一面，更不要说引荐别人了。

孙桃忽略了司钺的惊讶，说：“鹊园里的故事太多太令人好奇，我也想亲眼见一见了。”

天色完全暗了。经过了半天雨水的洗礼，整个鹊园都透着一股子水气。孤野的遗体被安放在后院的空地上，棺椁是刚刚才定制好送过来的，好几个人合力，才把孤野安放进去。

孤野身上的血是宋明臻亲自耐着性子擦干净的，衣裳也是宋明臻亲自换的。孤野没有特别喜欢的衣裳和饰品，颠来倒去，也就是那么几件。宋明臻在翻找孤野的衣裳时哭了几场，总算找到了一套半新的黑色粗布衣裳，这套衣裳因为孤野第一次套进去的时候不合身，撑破了，被碧落好一顿笑话，事后在破损的地方绣了一串桃花。

现在这个时节，桃花早就败了，有这么一串“桃花”陪着孤野，聊胜于无吧。

等孤野终于入了棺，宋明臻才完全确认，孤野是真的去了，再也回不来了。他会一个人躲在这个狭小逼仄的地方，埋进土里，被虫蚁啃食，被蛇鼠吞噬。也不知道那时候他还知不知道疼，如果疼的话，也没人能知晓，能陪着他捱过那无尽的痛楚。

劝宋明臻回屋休息是不可能的，这丫头倔得厉害，哪里肯听别人的话？既然劝不住，碧落只好在旁边陪着——她很愿意这样静静地陪着宋明臻，送孤野最后一程。

有鹊园的守卫匆匆过来禀报。

和宋明臻一样神情恍惚、神思不属的碧落，在乍听到“镇南侯府少夫人孙氏求见”的禀报时，好半天回不过神来。无论是“镇南侯府”还是“少夫人孙氏”，都让碧落觉得陌生，她甚至都没有在李素生的情报里听过关于孙氏的故事。

瞧着碧落没有反应，赶来禀报的人又补充了一句：“今天下午，燕王殿下来助我们杀敌的时候，镇南侯府的二公子及其夫人也在。”

碧落这才想起来，当时确实是有一位姑娘，很勇猛，放在诸多男子当中，有些扎眼。只是她的头发披散着，不像旁人口中的“夫人”。

碧落依然没有立刻迎接这个不速之客的打算，而是问：“她来做什么？”

“没有说。只说要见公主。”

见宋明臻？碧落望了一眼沉浸在悲痛中完全不能自拔是宋明臻，犹豫了片刻，跟着报信的守卫向外走去。

孙桃细致地换了一身白色的裙子，头上顶了一朵白色小花，其余饰品，一概没有——这是孙桃从没有过的打扮。她喜欢红色，喜欢紫色，喜欢明黄和湛蓝，喜欢一切鲜亮可爱的颜色。白色太素净，称不出她的色彩。

但这样的场合下，孙桃愿意忍耐，为一个身世飘零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