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司瑞称病不早朝，连鹊园那巨大的风波也没有过多关注，但叶明德怂恿大臣们对司钺的弹劾奏章却像雪花一样纷纷落在司瑞的面前。

奏章的内容千篇一律，不过是说司钺战前遗失王印，战后又居功自傲，目无法度，擅自扣押三品大员，且扣押黎国使者左木错，有私通他国的嫌疑。好在司瑞自知理亏，又因为生病而体力不济，虽令太监传下口头旨意，让司钺拟好奏折说明原委，但推迟一天都没有听到司钺的动静，司瑞也没有过多催促。

司钺没有回复，倒不是因为他故意给司瑞找不痛快，也不全是因为要吊着叶明德，好逼他狗急跳墙，而是因为他很忙。他现在所在的地方，旁人想象不到，正是世人极少踏足的靖安王府宅，他此时面对的人，正是被层层纱布裹着还要目不斜视地练习射箭的武平川。

武羿站在武平川身边，一句话也不说，好似一根木头。

司钺是为宋明臻而来的。

鹊园的事被司瑞故意忽略，这给宋明臻悄无声息地离开瑨国返回黎国制造了很好的条件，只是，宋明臻若想取道去黎国，经燕北绕行是不可能的，不只是因为山高路远，更因为两国边境线上随时都会交战的兵马，需要宋明臻出面调停。宋明臻若想返回黎国京城，与宋华庭一决高下，必须要解决这里的武装，且带着足够的兵马和宋华庭对抗，否则两面夹击，粉身碎骨就成了必然的结局。

但他并没有把握能说服武平川，毕竟靖边王府和黎国——尤其是和宋明臻——结怨很深。

武平川射出了一支箭羽，头也不回地问：“燕王殿下，我之前与你约定，你何时为我三弟报了仇，何时才可以登我家的大门，到那时，你想为君也好、为臣也罢，我武家都会保你安稳。你昨日与玉镜公主说的话，不好意思，我听到了些。既然我家少川的死是黎国一手促成的，那么为什么殿下登门，没有提着宋明臻的脑袋呢？”

“人不是她杀的。”司钺说。

“可是这件事，她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她承认了。所以，如果你拿不到宋华庭的头，我武家可以退一步，把宋明臻的头送来，我家也勉强认了。”武平川“大度”地说。

司钺向前踱了几步，说：“武二公子为什么觉得我拿不到宋华庭的头呢？”

“哦？”武平川在射出一箭之后没有再取下一支箭，持弓的手也垂了下来，转头望向司钺，神色还算平静，甚至可以说是一种鄙夷的不屑，“短短一个多月不见，燕王殿下竟狂傲了许多。呵，您是打算灭了黎国吗？瑨国刚刚平定叛乱，你敢再发动大战吗？”

武平川此时一身伤病，被纱布包着，也零星地露出血痕来。在这样的情况下，他提出“灭国”“大战”之类的字眼，反倒觉得应景得很。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还遮掩什么呢？司钺毫不隐晦地说：“灭掉黎国，或许不能成功，但除掉宋华庭为少川报仇，却还是可行的，只是计划实行起来有些困难，需要武二公子出手相助。”

武平川不信任的情绪表现得更加明显，他说：“昨天晚上，宋明臻滑稽地被黎国使臣围杀，折损了她的贴身侍卫孤野，今天一早，殿下就来了我靖边安府，个中缘由，不用猜就知道——殿下为少川报仇是假，为宋明臻寻安身的法子才是真。”

司钺：“……”

这个武家二公子，最喜欢做的事原来是拆台。“情面”这个东西，怕是他从不愿意给人留。

武平川又说：“宋华庭和宋明臻这兄妹俩没有一个好东西，狗咬狗罢了。既然宋华庭和宋明臻撕破了脸，那么摆在宋明臻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者，假死脱身，从此隐姓埋名，再不出现在世人面前——不过听说宋明臻在黎国很有些势力，她不会心甘情愿地抛下这些东西，做个一无所有的失败者，宋华庭也不会给她这个机会；再者就是返回母国报仇了。不过她若是想报仇，最快、最安全的途经就是路过武家地盘，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黎国。所以在下妄自揣测，殿下此来，是请我武家为宋明臻开路的。”

司钺虽有一点尴尬，好在面子上撑得住，军人的架势也装得十足：“你说得对。”

武平川说：“陷入情爱中的男子，总会显得过于痴傻。”

司钺：“……”

“我家和宋华庭有仇，和宋明臻更有仇。你应该还记得耶律皓春是怎么死的，宋明臻这个女人，就连自己的未婚夫、自己的名声都舍得出来，只为了陷害我家三弟，这样的女人，燕王殿下也愿意要？饥不择食了些吧。”

“武平川，你说话放尊重些！”司钺眼神幽暗。

武平川才不在意司钺的警告，继续说：“之前，她好歹还是黎国唯一的公主，现在呢？就连她的手足兄弟都抛弃她了，她的国家不要她了，她就成了累赘，成了引发瑨国和黎国战争的罪孽。你——堂堂的燕王殿下——难道还要她？”

旁人若是指责司钺什么，司钺可以很大度地忍下去，毕竟这么多年了，他听到的难听的话还少吗？就是挨过多少板子，也不能短时间盘算清楚。但如果有人指责宋明臻，指责宋明臻的身份和经历，指责她的人品和目的，司钺是忍不下去的。

所以司钺蹙眉说道：“武二公子，作为大丈夫，妄议一个女子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我已经说过了，你想要给少川报仇，要宋华庭的命，我可以送来，但你若是想借此侮辱宋明臻，恕我不能容忍。”

“怎么，我说错了？还是说，燕王殿下为了一个没什么用处的女人，要舍弃我武家的支持了？燕王殿下，皇位和女人，我建议你好好做选择。”

“二公子是不是记错了？当初本王与武家的约定，只限于为少川报仇，并不涉及夺嫡之争，本王对皇位也没有兴趣。二公子想清楚，本王虽有求于公子，也是基于当初的约定，于武家有益。公子所说的什么选择，本王自始至终就没有心思考虑！”

武平川早就知道司钺没有什么野心，不过是本分做事而已，但眼下作为有足够实力登极的人，司钺还是那般无欲无求的样子，武平川惊讶之余，还觉得有些可笑。

于是转过脸去，完全面对司钺，说：“以往没有考虑过，不妨现在考虑一下。燕王，我武家虽不屑争什么，但既然机会到这儿了，就没有轻松放过的道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