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疯、装傻、装孙子，这么多年，李素生难道不会吗？为了达到目的，哪怕是装神弄鬼，他也能做。眼下最重要的自然是平安进城，于是李素生“咕咚”一声背着宋明臻跪下，哭着说：“各位军爷饶命，小人不是瑨国人，小人是黎国人！小人是带妹妹回乡看病的！”

永昌曾经是瑨国的土地，周围居住的自然也绝大多数是瑨国的百姓，怎么会冒出两个黎国人？保险起见，一个巡查兵抬高了长矛，说：“黎国人？怎么证明？”

“我们有黎国户籍，也有通关的文书。小人背着妹妹不方便拿，您要是不信，可以来搜，就在小人的衣兜里。”李素生说。

所谓的户籍和通关文书，是李素生之前在暗桩手上拿到的，可以以假乱真。

不过巡查兵见两个人衣衫褴褛的样子，尤其是李素生背上那个似乎已经死了的女孩子就觉得晦气，没有动手搜查。他们抬抬手让李素生站起来，继续追问：“你们去瑨国干什么？现在为什么要回黎国？”

李素生眨眼落泪的本事是一般人无法企及的，宋明臻虽没有亲眼见过，但在碧落的嘴里听说他这个“真本事”的时候，差点惊掉下巴。

能屈能伸，咳咳，大丈夫。

李素生艰难地站稳了身子，一边哽咽垂泪，一边说：“我是来接我妹妹回家的。都是我的错！我怎么那么窝囊！我妹妹快要死了，我得带她回家呀，啊~~”

说着，他嚎啕了几声。

巡查兵们虽没有得到一个完整的故事，可看两个人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再加上李素生“情真意切”的痛哭，竟生出了好些同情来，尤其在得知两个漂泊的兄妹都是黎国同胞的时候，他们的同情就更加浓烈了。

巡查兵们收起了兵刃，说：“嘿，大男人，哭什么？到底怎么了，说说。”

李素生狠狠抽了几下鼻子，把背上的宋明臻向上提了提，带着寻常兄长对妹妹爱抚的眼神扭头张望了一眼，才回答巡查兵们的问题：“各位军爷，我们是黎国的百姓。当初我爹跟一个瑨国商人做生意赌钱，赔了个精光，实在没有办法还债，就把我可怜的小妹抵给了瑨国商人。那商人简直是畜生！他不光不给她饭吃，不给她衣服御寒，还打她，她生了病、受了伤，那个畜生也不管她，由着她自生自灭。前些天，我爹死了，我带着家里所有的钱来赎她，才知道……才知道……”

“真是岂有此理！”“这还叫人吗？”“瑨国人都这么卑鄙！”巡查兵们义愤填膺地说。

李素生哭的浑身都在颤抖，说：“我妹妹被那畜生打的小产，发了高烧，眼看……眼看就要没气了。有个乞丐说，永昌郡有个神医，能活死人、肉白骨。我妹妹受了半辈子的罪，好不容易回到我身边，我想让她活呀！各位军爷，行行好，行行好，救我妹妹一命吧！”

说着，李素生的腿又软了，打算再磕头恳求。

善心大发的巡查兵们将李素生搀扶住，换了一种将心比心的态度对待他。他们私下商量了片刻，决定找一辆简陋的马车，护送李素生和宋明臻进城。李素生千恩万谢，扬言要给在场的所有巡查兵雕刻石像，等妹妹病愈之后，和妹妹一起天天供奉他们，哄的巡查兵们一个个美滋滋的。

躺在马车上，宋明臻扒开眼缝，撞上了李素生关切的眼神。宋明臻扯了个笑，有气无力地说：“你妹妹我还活着呢。”

李素生没理会宋明臻的挖苦，道了声“得罪”，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额头还是烫得厉害，脸色也难看得让人担忧，尤其是眼睛下面的青影，给人一种随时都会撒手人寰的破碎感。

宋明臻咳了两声，说：“你编瞎话的能力真是一绝。素生哥，你要是在朝中做事，咳咳，没有什么人能是你的对手吧。屈身在我这里，委屈你了。”

“公主给了我一条命，也给了我自由。为公主办事，都是我心甘情愿。”李素生小声说，“公主，马车外面还有两个士兵，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您暂时忍耐一会儿，进了城，我去请大夫。”

“联系曲百兽，回京救碧落才是眼下最要紧的事，不要为了我耽误时间。”

“救护主君，是臣属的本分。想来碧落也绝不愿意公主您损伤自身而去救她。您放心，等把您安顿好，我就立刻召集暗桩，和曲百兽取得联系。”李素生安抚道。

宋明臻确实没有力气反对了，她连眼皮都抬不起来了。她勉力点了一下头，又昏昏睡去。

两个巡查兵赶着马车，在天完全黑透、城门已经关闭的时候，总算将李素生和宋明臻送进了城，只是这个时候，哪里还有开门营业的医馆呢？

两个巡查兵对“做好事”兴趣越发不高涨，尤其到了最后，简直要后悔起来，不等李素生做出去哪里安身的决定，就将两个人一同赶下车，提着刀枪摇摇晃晃地消失在了夜色里。

李素生暗自松了一口气。这两个巡查兵对他而言，不只是护送宋明臻进城的保护伞，更是监视者。进城之后，已经成了累赘的巡查兵主动离开，才让一切重归平静。

他将宋明臻再次背在背上，躲过一队又一队的黎国兵马，一直向西北走，见到一个名叫“云归”的茶馆后向北钻进巷子。巷子越走越窄，到处黑黢黢的，连个照明用的灯笼都没有，李素生好几次一个不小心，差点连带着宋明臻一起摔倒。宋明臻被摇晃得直想吐，哑着声音要下来自己走。李素生说地上有石子和破碎的木棒，她身子不济，还是不要下来了。宋明臻微弱地哼了一声，再不言语。

曾经趴在孤野的背上，无论走在哪里，都平稳、安全又舒服，冬不怕冷，夏不怕热，而且比寻常人要高出一头，视线也开阔，比幼儿躺在摇篮里还要舒服。在此之前，宋明臻妄想着能一直那样过下去，在孤野的背上长大、变老，哪成想，最后化成了可怕的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