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城中所有士兵的注意力都在中央祭坛上，他们想不明白，那些人明明也是肉体凡胎，为什么可以在口中、在指尖、在袖子袍子里迸出火苗。巫师们哗啦啦、闹哄哄跳了好半天，越到最后越显得疯癫，偏能惹得许多士兵跟着他们的节奏滑稽地舞动起来。

在舞乐即将结束的时候，一位巫师拿出袖子里藏着的符纸，放在火烛上点燃，再将点燃的符纸，放在刚刚送来的一个盛着透明液体的碗里。奇异的事情在这时候发生了。

在这位巫师作法之前，已经有好几位巫师也做了同样的事情。燃烧的符纸在触及碗中液体的时候，会一下子冒出一团火苗来，不过这火苗看着骇人，很快就没了气势，在巫师的喃喃经文中归于虚无。偏这位巫师以同样的方式将点燃的符纸放入碗中，掀起火光，可这火光非但没有很快散去，反而炸裂开来，瞬间点燃了巫师的衣袍。那巫师初时还能镇定，打算用袍子盖住火光，可那袍子在关键时刻也没了作用，竟助长了火势，令巫师的全身都浸淫在了火光之中。

噗的一声，巫师成了一团火球。在众人惊诧的注视下，他晃动了几下，口中发出两声惨叫，便倒在地上，没了声响，与他同行的巫师们，甚至没有来得及赶上来救他——当然，他们也没有救人的办法，有些人忍不住后退了几步，唯恐惹“火”上身。

祭坛之下自然爆发出一阵喧闹，紧张恐惧的情绪在巫师倒下的那一刻，就传遍了整个军营。

曲百兽在众人的期待中闯入祭坛，大声对这些巫师说：“怎么回事！这是什么意思！你们要亵渎神灵吗？”

几个胆小的巫师已经跪了下来，其中还有人吓得打哆嗦，大部分巫师还站着。他们不是不怕，而是等着他们的渠首能给在场的所有人一个蒙混过关的理由，让其他巫师们能安稳地活下去。

巫师的渠首不负众望地站了出来，视线掠过已经没了呼吸的属下，对曲百兽行个礼，说：“舞神大典从没有发生过这样的情况，之所以这样，巫者以为，乃是上天有所示警。”

人们听着这个答案更是喧闹，有个别胆小没见过世面的士兵已经呜呜地哭起来。

曲百兽洪钟一般厚重的声音截断了将士们的吵嚷，他转而问巫师渠首：“你以为，上天想说什么？”

“上天……嗯……他或许……不喜欢这场战争……”渠首吞吞吐吐地说道。

曲百兽又逼问：“我曲百兽打了这么多年的仗，纵观整个黎国，战胜次数最多的便是我了。我参加的舞神大典数不胜数，怎么这一次，做成了这个样子？！上天不喜欢这场战争，又是为什么？你若说不清楚，我就将你们所有巫师的肉一片一片割下来，请我的将士们享用！”

渠首吓得腿都软了，咕咚一下子跪在地上，两手撑着地面，许多巫师因为早就听说过曲百兽折磨逃兵的残忍手段，也跟着跪了下去，眼泪飚出来，染坏了脸上花花绿绿的油彩。

渠首哆哆嗦嗦地说：“将军之前屡战屡胜，都是因为在国内作战，有我们国家的神佛保佑，换到瑨国的地盘上，我们国家的……神佛就有心无力了。巫者法力微弱，无法和神佛抗衡，这才受了反噬之苦……”

祭坛下又是一阵窸窣，好在这次比以往的声音小了许多。

“难道神佛不愿我继续攻城略地了？我若非要为陛下开疆拓土呢？”曲百兽威严地说。

“这……”渠首的头几乎紧贴着地面，“我国信奉佛祖，瑨国也信奉，不如将军请几位高僧代替我们。想来高僧做法，能求来菩萨和金刚，方能无恙。”

明明一派胡言，偏好像有理有据。曲百兽似乎真的慎重地考虑了他们的意见，片刻之后，说：“高僧，我自会请的，可你们的任务也要完成，若是因为你们怠慢了神佛，害了无辜的将士，岂不是千刀万剐也难辞其咎了？下一步你们要做什么？”

渠首磕了个头，说：“还有最后一项活动，就是‘天神赐福’的仪式。”

“将‘福水’倒进酒里，请将士们共享？”

“是。”

“那就快点进行吧，免得误了吉时。”曲百兽轻飘飘地撂下一句，然后转身走下祭坛，黑着脸回营帐了。

巫师们都吓得半死，早失了刚进城时趾高气扬、睥睨众生的姿态，一个个低眉顺目、伏低做小，捧着刚刚用来助燃符纸的水，小心地倒进几十个一人高的酒坛里。

军营中没了刚刚的激动气氛。将士们各自领了一碗带着“福水”的酒，面面相觑一阵之后，一饮而尽。

也有不少人觉得晦气，没有喝碗里的酒，悄悄倒掉了。

下午，军中更是热闹，场面几乎控制不住，若不是曲百兽在场，那些已经吓得够呛的巫师们，就要喋血永昌城了。

原来，就在今天下午巫师们出城之前，许多将士突然上吐下泻，严重的还会口吐白沫，肠胃绞痛，有两个小将上报说，他们的军营里各有一位士兵吐血身亡了。

人们能想到的，就是中午由巫师赐下来的掺了“福水”的酒，可也有些没有喝酒的士兵，也出现了或轻或重的症状。于是又有人说，巫师说的没错，天神不愿保佑我们，他们厌恶这场战争。

无论人们心中的答案是什么，这些自诩可以和天神沟通的巫师们，是没有办法走出永昌城了，城中密密麻麻的刀枪戈矛，随时准备将他们直接送去天神那里。

曲百兽“迫于压力”，扣押了这六十三位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巫师，随即写了一封信，用毫不客气的言辞，对远在凉州的格尔勒发出严重控告，质问他将这些人送来到底是存了什么目的，他扬言要向陛下发奏章弹劾，弹劾格尔勒两军阵前坑害同袍将士的罪过。

被好心当成驴肝肺的格尔勒在拿到这封信的时候，一口气问候了曲百兽的十八辈祖宗，声音之大，就连营帐外也能清楚地听到。曲百兽是个说得出、做得到的二愣子，格尔勒可不想受到陛下的问责诏书。

这个“误会”，该怎么解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