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安区这几年变化不大，美食街还是那条美食街，派出所还是那个派出所，超市也只是买下了隔壁的串串店凿穿后扩大了规模，因而姜诚不需要导航就毫无压力地开到了当年晚报上所说的那家常竟慈生前最后光顾的超市外面。

“然后呢？等常警官自己飘过来吗？我们能看到？”姜诚靠在方向盘上打了个哈欠，兴奋劲儿终于过去了，一松懈下来立即睡意上涌，看路上挎着菜篮子的大妈都觉得婀娜多姿。

元鸿运正苦着脸咬着笔杆做一道鬼魂能量计算题，被风速和时辰转换单位搞得晕头转向，他听到姜诚的问题，极自然地正欲开口接茬，没想到坐在副驾驶的师父动作更快。

燕衡道：“人肉眼是不能看见魂魄的，需要借助一些媒介才能通灵。”他看到姜诚一副将睡欲睡的模样，压低声音问道：“你困了么？”

“唔……”姜诚又打了个哈欠，头不由自主地往方向盘上靠，“早上起得太早了让我缓缓……”说着他感觉颈后枕骨处几寸的肌肤被人捏住，那人的大拇指和食指掐准了那一处的穴位手法娴熟地按压着，姜诚顿时感觉头昏脑胀的感觉减轻了不少，他睁开眼往旁边一瞄，燕衡正神情专注地盯着自己的后颈，手上的动作一刻也没有停歇。

燕衡见姜诚睁开眼，没等他问就解释道：“此处乃风池穴，按压可醒神清明，缓解疲劳。”

“啪嗒”一声，元鸿运手上的笔掉了，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常年接触恐惧症的自家师父不仅伸手给另一个人按摩，还好声好气地给人家解释自己到底在做什么，这简直要比一百只混沌把道观里所有的方便面都给吃了还要恐怖。

结果还没等元鸿运嚷嚷出声，前排听到巨大动静的燕衡就朝他投来凌厉的一瞥，怂如小元道长立刻缩回课本后面，提起笔老老实实地开始给题目套公式。

按摩了几分钟后，姜诚松快了，他的手放在颈后试着转了转脖子，视线打量着人烟稀少的街道：“趁现在人少赶紧把那些个法宝都拿出来吧，等人多了肯定以为咱们在拍戏了。”

元鸿运吭哧吭哧地板着指头把2+3从5改成6，业务熟练地开始报价：“开天眼符半小时两百元，牛眼泪一瓶五千元，通灵镜一柄十万，诚诚你要现金还是支付宝？”

“就看看还要钱的吗？”姜诚感觉自己应该是听错了。

“为什么不？”小元道长一脸理所当然的模样，“难道师父之前都没向你收过费的吗？”

还真被你说中了。姜诚在心底暗暗说道。和燕衡混得久了，他差点忘了前几个礼拜因为没付钱被纸鹤支配早晨的恐惧了。

见姜诚不说话，自家师父也一脸不认同的表情，元鸿运福至心灵，唉叹一声道：“师父你又下山做义工了？”

姜诚轻咳一声：“这个‘又’是什么意思？”

“我师父大概是散财童子转世吧，每次别人请他下山斩妖除魔都不收费，还给别人发一大堆死贵的法器，要不是燕家有钱再加上我帮他管着帐，他可能五年前就要因为付不起踏云道观的维护费饿死在狮子山上了，”元鸿运非常不高兴地碎碎念，“上次下山我给他在包里塞了四个平安符，回来之后一个都没给我剩下，一个五百四个两千四舍五入就是一万了……”

姜诚不自在地摸了摸还挂在自己脖子上的那个平安符，想着小元的“一万块”感觉脖子上仿佛挂了个秤砣。

燕衡大概也知道徒弟说得不无道理，只好沉默着让元鸿运说了个痛快，只在他说到激动差点爆粗的时候扔了个禁言咒提醒道：“不要说脏话。”

得，跟没说一个样。元鸿运说也说了，感觉气也撒得差不多了，缓缓吐了口气等禁言咒失效后无力道：“算了……反正燕家家大业大，师父你败到下辈子也败不光。”

财常外露人傻钱多富二代姜诚小朋友举手发言，诚恳地反省自己的错误道：“你师父上次来给了我两枚平安符，一千块我现在就发你微信红包。”说着拿出手机准备给金元宝转账。

才打开转账界面，手就被燕衡截住了，对方神色淡漠却认真地说道：“我在你家借住了不少日子，按理是该我付账于你。”

姜诚不在意道：“那要按这样算，你还给我做饭呢，是不是我还要给你付饭钱啊？”

“什么？”元鸿运尖叫道，“师父父你居然还给别人做饭了？你上一次给我做饭还是今年过年那顿饺子啊啊啊……唔唔唔！”还没叫两声，燕衡又是一个禁言咒甩了过去，可怜的小元道长立即说不出话了。

姜诚摸摸脖子上的平安符，感觉元鸿运此刻心中对自己的感情一定格外复杂。

正想着，隔壁却递来一张明黄色的符纸，上面用朱色笔绘制了许多大大小小的眼睛和一些潦草的文字。燕衡把符放到姜诚手中说道：“开天眼符，能暂开天眼，识鬼神。”

姜诚愣愣地拿着符，下意识地低头要给金元宝转账，燕衡仿佛看穿了他的行动那般开口道：“若要转账，燕某定双倍奉还。”怎么听怎么像反派复仇的中二台词，但还是有效地阻止了姜诚的动作。

可以，师父的胳膊肘可能已经送给姜诚了。后排围观了这一场互相砸钱互相伤害比赛的小元道长为自己方才的不长眼默默点亮了蜡烛。

见姜诚没有反应，燕衡抽过符纸将它叠成了一个小三角放回到姜诚手里。

几秒之后，姜诚感觉原本空旷的街道渐渐变得拥挤，许多长相奇形怪状的行人面容呆滞地在街头来回穿梭，他们中的大多数都以一种诡异的匀速飘浮在离地五十厘米以上，或半身分离或血肉模糊，要不是姜诚大学时阅（恐怖）片无数，他觉得自己应该会吓得质壁分离。

手里握着的是开天眼符，通阴阳、识鬼神，那么眼前这些突然多出来的朋友们的身份也就不言而喻了。姜诚看着这些横死鬼们在自己跟前飘来飘去，还有几个好奇心重的甚至还想把头伸进车窗里来，结果才伸到一半就仿佛卡住了似的，撞了几下就退了回去。

“燕衡，”姜诚一动也不敢动，双目直视前方，“你不是说死后都要入轮回的吗？这群朋友是怎么回事？”

燕衡面无表情地把一个好不容易从缝隙中钻到车子里来的独眼鬼摁出车外：“这几个是魑祟，天地邪气孕育而成的天生之物，喜欢幻化成它们认为最美形态的东西。这附近的魑祟能接触到最多的就是路上的行人了。”

燕衡的话还特地美化了一下，姜诚依然听出来了魑祟真正欣赏的是什么样的“行人”：“这些东西不害人吧？”

“有我在，他们害不了人。”燕衡笃定道。

三人这么且聊就到了饭点，午饭姜诚本来想邀请两人去附近的餐厅里解决，然而元鸿运同学以自己很久没吃肯德基为理由，强烈要求姜诚点了炸鸡外卖送过来吃。燕衡皱着眉刚想拒绝，元鸿运抢先一步开口道：“师父，我生日的时候你说了要满足我一个愿望的，那我现在愿望就是今天中午吃一顿肯德基。”

姜诚感觉今天的小元道长很不快乐，生怕师徒二人再因为吃饭的问题吵起来，赶紧答应道：“肯德基就肯德基，我让洪牧给咱们送过来。”

好不容易休息下来的洪牧只好在老板电话远程遥控之下买了一份儿童套餐加两个汉堡，坐着出租车到望安超市街口找停车位上的那辆红色奔驰。

看到老板身边不但跟着那个让罗天放又爱又恨的妖精先生，车后座上居然还坐着个面容清秀的小少年，洪牧第一反应是“卧槽一天不见孩子都有了”，第二反应是“这孩子跟老板姓还是跟妖精姓啊”，第三……没有第三了，姜诚接过食品袋后朝他挥了挥手，毫不留情地把车窗摇了上去。

把儿童套餐递给早就翘首以待的元鸿运，又把其中一个汉堡放到燕衡的手中，姜诚正欲开始吃，余光瞥见燕衡居然把汉堡也递给了后座上的元鸿运，不解道：“你不吃吗？”

燕衡说：“吃不惯炸食。”

“吃不惯也不能不吃饭吧，”姜诚摇摇头，轻啧一声，动手把自己的汉堡分离成面包胚和鸡肉，将两片面包胚递给燕衡道，“这不是炸的，快点吃吧。”

燕衡接过面包胚，在姜诚的注视下默默地咬了一口。

“哎，这才对嘛。”姜诚满意地点点头，抽了张纸巾裹着炸鸡狠狠地咬了一大口。

元鸿运在后排举着还没有拆封的汉堡，一边拆包装一边思考，他觉得师父可能被姜诚传染了脑子有问题的毛病——明明自己手上这个也有面包胚，何必去和姜诚抢一个吃呢？

三人吃完后，姜诚拿食品袋把垃圾装在一起随手扔到了附近的垃圾箱里，再抬腕一看表，离下午一点已经不远了。

“是下午两点出的事，那就说明常警官快来了吧？”姜诚坐回到驾驶座上，刷着手机截屏上的晚报新闻说道。

他说完之后抬起头就看到了一个穿着警服的小伙子飘进了超市，姜诚拿手机摄像头的放大功能确认了好几遍后才勉强确定这个画风和其他魑祟完全不一样的小伙子就是常竟慈。

过了约有二十分钟，常竟慈拎着一大袋东西从超市里走了出来，他在超市门口停下来看着前方，似乎有人正站在那里和他说着话。站了几分钟后，常竟慈的脸色突然一变，他扔下手上的购物袋撒开腿往前跑去，姜诚不敢怠慢，也忙点火起步跟在他后面追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