钓鱼车扔下，几人上了直升机。

罗浩把外衣脱下来，要给柴老板披上。衣服递过去的时候，看见钱主任也正拿着外衣递给自家老板。

“我年轻，钱主任您也保重身体。”罗浩笑笑，把衣服披在柴老身上。

钱主任没坚持，只是看着罗浩，凶悍的脸上有一抹异样神情。

时间飞逝，来到医院直升机降落的地点。

罗浩也是第一次坐直升机，他有点晕。

这东西看起来不太安全的样子。

下了飞机，几人匆匆赶奔ercp室。

杂交术间，已经做好外科手术的准备。

手术可大可小，一般来讲留置引流最为稳妥。

之前在直升机上，几人已经了解过患者的病历以及手术相关情况。

秦晨戴着无菌帽，帽子下面的大背头被压的有些凌乱。

郑思远脸色也不好看，严肃深沉。

“没事。”柴老进来后先拍了拍秦晨的肩膀，“该做的研究要做，出事就认，取得患者家属的谅解与认可。至于以后么，该做什么还做什么，别束手束脚的。”

“柴老板，我们……我……”秦晨结结巴巴的说道。

柴老板脸上露出笑容，一点都不紧张，也没有责备秦晨。

至于郑思远，属于客卿角色，柴老板更没理由去让郑思远背锅。

“介入科怎么说的。”

“肿瘤太大，介入科也做不下来。”秦晨回答道。

“找会诊了，潘主任在做急诊，一直没下来。”郑思远补充了一句。

“我试试吧。”罗浩道。

“你？”秦晨一横眼睛，“有钱主任在，你一边去。”

“钱主任，刚刚导丝把胆管给怼漏了，您帮着掌一眼，是留个引流就行还是……”

“我还以为你们把十二指肠给撕开了呢，急吼吼的，什么样子。”柴老板淡淡说道。

秦晨一脸黑线。

自己就横了罗浩一眼，秦晨发誓，就一眼！

柴老刚进来的时候还温温和和的安慰自己这都是小事儿，别在意，做好善后工作，取得家属的谅解，以后这类研究性手术还得继续。

可就那么一眼后，柴老变了个人，比川剧变脸都快，直接开嘲讽。

在柴老板眼中，自己一个主任比不上罗浩的头发丝。

“柴老板，您看您说的，最多杵个小眼，要撕开的话得用多大劲儿。”秦晨虽然心里有些别扭，但还是连忙解释道。

对柴老板，秦晨给予了最大的尊重。

不说罗浩了行不行？

不用眼皮横罗浩了行不行！

“不知道ptcd么？门户之见这么重。你们做不下来，不代表ptcd也做不下来。一个是逆行，一个是顺行，那能一样么。”柴老开始一边看影像，一边训斥道。

Ptcd是经皮肝穿刺胆道引流术。

是在有内镜ercp之前，针对于梗阻性黄疸的“小黄人”的治疗手段，属于介入科的“活儿”。

“我们肝胆外科对介入有意见也就算了，你们内镜竟然也对介入有意见。”

听柴老板唠唠叨叨的说着，秦晨和郑思远都是一脸黑线。

柴老下一句话是——你们也配。

肝胆外科的门户之见一点都不少，而且明目张胆。

隔行如隔山，随着医疗行业的细分，哪怕都是医生，也对分支学科知之甚少。

对介入学科意见最大的怕就是肝胆外科了，柴老板这是……

秦晨、郑思远，甚至连钱主任都不敢说话。

他们猜不透柴老板的意思。

单单只是对罗浩的宠溺？

《肝癌治疗指南》，柴老板是主编之一，已经二十多年了。

指南里几乎无视了介入手术的存在，直到最近几年才在角落里提到介入几句，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要说门户之见的话，柴老板可是对介入学科有着极深的意见。

“怎么不说话了。”柴老板伸出右手，拇指和中指张开，按在老花镜的两侧，正了正眼镜。

“柴老板，肿瘤位置不好，ptcd也未必能行。加上潘主任有保健组的急诊任务，我们就……琢磨着还是外科掌一眼看看。”秦晨解释道。

“你们啊。”柴老板微微一笑，“瞎捅咕。”

“……”

“……”

无论是秦晨还是郑思远，被柴老板一说一个不吱声。

柴老板的辈分、江湖地位在那摆着，他们哪怕有再多的不高兴也要忍着。

“小螺号，你来看看ptcd能不能做。”柴老招手。

“老板，能做。”罗浩早就跟在柴老板身后看着影像，但一直没说话。等柴老板问起的时候，罗浩立即回答道。

“去试试，缺什么自己去介入导管室拿。”

柴老板又看了一遍所有的影像，回身坐到沙发上。

罗浩见秦晨戴着口罩闷闷不乐，便招了招手，找秦晨和自己一起去拿耗材。

“秦主任，几年前我问老板以后怎么选择方向。”罗浩拉着秦晨去介入导管室取东西，一边走一边和秦晨“闲聊”着。

“怎么着？柴老板建议伱学介入？”秦晨鄙夷道，“对介入科意见最大的就是他。”

出了门，在柴老的背后，秦晨还是有胆子抱怨一下的。

“是，当时老板建议我要学手术的话，最好先接触一下介入学科。”

“？？？”

“？？？”

秦晨和郑思远都愣住。

“微创是未来的方向，老板早就有清晰的判断。外科手术创伤再怎么小，也有限，二位知道的。”

“那柴老板让你学介入手术是为什么？”郑思远问道。

“郑老师，当时老板带我去循环介入手术室门口看了几次。心胸有一组人蹲在那等着，一旦手术出现问题，他们立马就上。”

郑思远哑然。

这种破事柴老板竟然这么在意。

最开始有心脏介入手术的时候，心外科的医生都没有当回事，自顾自的做着手术。

但手术越做越少，简单的先心病首先被循环介入给拿走，什么房缺、室缺的患者一个都没了，只剩下复杂的法洛氏四联症等等。

再往后，冠脉搭桥也越来越少，被送到外科做手术的患者身体条件极差，手术难度骤然升高。

一面少了简单手术练手，一面复杂手术的难度骤然提升，让心外科陷入困境。

随后全国心外科一茬一茬的倒下，至今为止地市级医院已经几乎没有心外科的存在了。

即便是有，他们也和普胸合并在一起，心外科手术主要靠帝都、魔都心外专家的飞刀。

心外科，可以说被打的只剩下一口气。

柴老板呢？难道说他早就有这方面的意识？

“当时老板跟我说，要是有朝一日肝胆、胃肠外科沦落到这般田地的话，他死不瞑目。”罗浩挠挠头，微微一笑。

“害，不至于。”秦晨讪讪说道。

秦晨秦主任似乎忘记了他在年会上曾经放出豪言——所有的普通外科手术，内镜都能替代。

“柴老板怕啊，所以他建议我先搞介入，然后回头再补手术。微创都能弄得好，外科手术也不难。”

“……”

秦晨和郑思远哑然。

“其实吧，介入手术做好了的话，不光是外科手术不难，内镜手术也真心不难。”

！！！

要不是和罗浩熟，秦晨肯定一脚踢到罗浩屁股上。

这是啥话？

当着内镜南北两位宗师的面挑衅么？

“是真的。”罗浩认认真真的说道，“介入超选的时候微导丝在3、4级血管里走，几乎可以认为是缩小版的内镜在消化道里行进。”

“介入手术超选做得好，内镜也没问题。”

“切。”秦晨习惯性抬手，落在无菌帽上，“肝门胆管恶性肿瘤你能留置双引流？别扯淡了。柴老板宠着你，你还真上天啊。”

“我听钱主任说秦主任和郑老师准备研究肝门恶性肿瘤双引流的手术，需要外科保驾护航。”罗浩展颜一笑，“外科手术，我也擅长。”

秦晨和郑思远为之一滞。

满肚子的牢骚话被罗浩听起来有些跑题的一句话给塞了回去。

介入、外科，罗浩两手都抓，两手都硬。

要是术中出问题，杂交手术室里罗浩自己开刀手术。

这也是心外科当年留下来的遗憾，看样子柴老板充分汲取了经验教训，一直心心念念的要让罗浩从微创做起。

至于外科手术，柴老估计是当年看见罗浩的天赋后认为只要罗浩来自己麾下，一年放千八百台手术怎么都磨出来了，反而不重要。

“罗浩，那当年你为什么回老家？”秦晨问道。

“竞争太激烈，不想卷了。”

“……”

“……”

“开玩笑的。”罗浩嘿嘿一笑，“回家主要是想积淀一下，从医务处做起。”

“？？？”

“很多基层的工作有特殊意义，比如说912的医务处就不会面对我老家矿总的那些难题。”罗浩道，“很多事情年轻的时候要是错过了，就真的错过了。”

“下基层锻炼？”郑思远凝神问道。

医生从来不走这个路子，都是选某个门类专精。

“2-3年，差不多了。”罗浩回答道，“那些复杂的矛盾、临床医生经常用的小手段，我大约都摸了个底儿掉。医疗，临床最重要，但又不仅仅是临床。”

“这话老板经常说。”秦晨道，“是老板建议你回去的？”

罗浩笑笑，没说话。

来到介入导管室，罗浩选取了自己需要的东西，几人抱着回到内镜室。

一番交流，无论是秦晨还是郑思远都有些懵。

他们没想到当年普外科顶级大佬之一的柴老板竟然会想这么多。

自己这面还琢磨着要用内镜手术替代所有外科手术，这种远期目标虽然听起来不靠谱，但无论是秦晨还是郑思远都把它当成理想。

可普外科那面也没闲着，柴老板早就做了应对。

一种紧迫感油然而生，秦晨看向郑思远。

秦晨看见郑思远也在看自己，目光中充满了忧虑。

这可不是学科内斗的时候，面对强势至极的普外科大佬带来的压力，学科内部首先要团结。的确，出于学科的考虑，内镜这一块……

呸！

秦晨随即反应过来，自己怎么和郑思远惺惺相惜起来！

跟他团结？

团结个大头鬼！

他抬手拢了拢大背头，虽然隔着无菌帽，但依旧做出了动作。

你郑思远算哪根葱！

罗浩可是我们协和的！！

秦晨随即和罗浩站到了一起。

“小罗。”郑思远也意识到秦晨的心理波动，微笑着和罗浩说道，“ptcd你有把握么？肿瘤几乎把肝门胆管全部堵死了，导丝很难过去。”

“应该没问题。”罗浩道，“下个支架，把之前捅破的地儿和肿瘤全部支开，手术不大。”

“再说，ptcd是肝内穿刺，捅破了的话周围有肝组织，压力大，不会有大事。”

郑思远见罗浩说的笃定，便陷入沉默。

这时候说什么都没意义，看手术吧。

罗浩准备各种器械，专心致志，没再和人交流，包括陈勇。

和秦晨、郑思远说的简单，但罗浩很清楚手术的难度。

内镜方面南北两位宗师级别大佬都没拿下来的手术，自己想要完成必须开大。

【心流】虽然负面状态被削弱，但毕竟还存在，罗浩不敢大意。

那种虚弱状态是真心难受，手术时间能少一秒就是一秒。

“罗浩。”

罗浩没和陈勇说话，陈勇反而凑过来。

“嗯？怎么了？”

“ptcd手术我也研究过。”

“哦？”罗浩凝眉。

“放我一台？”陈勇主动请缨，“我说的不是最关键的步骤，导丝穿过去，下了支架，你就可以休息了。”

“不……”

罗浩刚想说不行，但旋即想到一个可能——自己开大，只做最关键的步骤，接下来的事儿都交给陈勇。

可自己没见陈勇做过，这是很头疼的。

“行不行？你给我点信任么。”陈勇见罗浩不说话，便继续央求着。

“这是协和……”罗浩无奈，“你说你，在家做呗。”

话是这么说，但罗浩已经准备放陈勇一次。

不行的话自己直接开大，把ptcd手术做完就是了。

“那就放你一台，你可别大意！”

“嗯？你竟然真的同意了？”陈勇一怔。

罗浩也愣了一下，陈勇这是什么意思？

“我还以为你不会同意，这样回家我要主刀的时候你不好意思说‘不’呢。”

“艹！”

罗浩骂了一声。

“我真行，这次就试试！”陈勇连忙把话圆回来。

这货到底靠谱不靠谱，罗浩有些忧伤。

反正有后手，也不怕，罗浩沉声说道，“上级医生放手术，要是拿不下来的后果你知道吧。”

陈勇有些犹豫。

罗浩也觉得自己说的太严重，会给陈勇增加一定的心理压力。

“我要是做的太好，你会不会没面子？”陈勇问道。

“……”

罗浩看着陈勇，这货怎么一点逼数都没有？！

原来他犹犹豫豫是怕自己没面子。

想什么呢！

罗浩瞥了一眼系统面板，还真就不信一个会魔法的道士做手术能比自己做的好。

“放心，你做的好，我会很开心。记住，做不下来别硬做！”罗浩警告道。

“知道知道，你放我做手术就行。”

消毒、铺置无菌巾，气密铅门关闭，手术开始。

B超定位。

罗浩选取剑突下的位置，1%利多卡因，局部浸润麻醉。

尖刀切开1mm切口，用蚊式钳进行皮下扩张。

主要目的是可以稳定控制穿刺细针前行，不受皮肤阻力干扰；避免肋下缘动脉损伤；为后续导管过皮肤和皮下组织进入肝脏时减少阻力。

虽然罗浩有九成九的把握，但还是选择了最为稳妥的一种方式，没装逼、大意。

21G细针穿刺进入肝脏。

细针进入肝脏的速度极快，感知到阻力后，罗浩忽然问道，“陈勇，你知道为什么进针速度要快么？”

“避免针尖在肝表面划破肝包膜。对于肝充血肿大的病人充血性心力衰竭或早期Budd-Chiari's综合症。”

“？！”罗浩惊讶。

陈勇竟然真的知道。

“B站上有up主的动画视频。”陈勇没有得意，他似乎全神贯注于手术之中，虽然上台前陈勇觉得什么都行，可一旦做上手术，他还是难免有些紧张。

“up主的动画视频里有进针慢的描述，肝脏被划的皮开肉绽。”

罗浩吁了口气，的确，陈勇没说错。

等下台后自己也要去b站看一下。

进针后，罗浩随即开始踩线。

透视引导下穿刺针尖达肝门上方2cm，停止透视一边缓慢退针一边用注射器抽吸。

注射器内出现胆汁，罗浩再次踩线，在透视下注射少量稀释造影剂观察是否穿刺针尖在胆道内。

证实穿刺针尖进入胆道后持续注射造影剂，直到靶穿刺胆管的显影。

引入导丝，有陈勇协助，罗浩没有左右手交叉操作，双手捻动导丝开始寻求穿过肿瘤压迫部分。

肿瘤很大，压迫紧密，几乎把胆管严严实实的压住。

难怪秦晨和郑思远两人反复尝试都没把导丝传过去，罗浩印证了之前的猜测。

开大！

罗浩尝试一次后毫不犹豫的开启【心流】。

……

秦晨盯着屏幕，见罗浩第一次尝试导丝穿过肿瘤压迫位置没有成功，嘴里唠叨着。

“柴老板，您就这么放小罗去东莲市？他学什么您都不知道。”

“小罗太年轻，您不让他和我家老板学习，也得把他归拢在身边。”

“您看他，现在就知道装，还说什么胆管在他眼睛里像大海一样宽阔。”

“嗯？小螺号是这么说的？”柴老板凝神看着屏幕问道。

“原话不是这个，但基本就是这个意思。”

“我就说，小螺号不看篮球，怎么会说这种话。”柴老板淡淡说道，“看着很难，但我估计小螺号应该没问题。”

“柴老板，您对罗浩真是有信心，我……”

秦晨一句话没说完，便看见导丝缓慢而坚定的沿着肿瘤压迫下的胆管穿了过去。

怎么过去的？

秦晨愣住，他没看清。

旋即，秦晨侧头看郑思远。

郑思远眼神里也带着迷茫，他也没看懂。

自膨式支架随后顺着导丝下进去，整个手术过程波澜不惊。

如果不是之前尝试过无数次，秦晨还以为手术难度其实并不高。

但无论是自己还是郑思远都尝试过，最后反复尝试下导丝都把胆管给捅破了，也没成功。

罗浩竟然第二次尝试……

当秦晨转过头的时候，赫然看见罗浩披着铅衣下台，坐到了手术室角落里的凳子上。

秦晨的瞳孔缩小，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看吧，我就说手术没什么难的。”柴老板淡淡说道，“罗浩做完关键步骤，剩下的让他助手做就可以。”

“……”

秦晨猛然想到自己在医大一院装逼的时候说的那句话。

自己只是借势，借的罗浩的势。

现在罗浩竟然大咧咧的直接坐到凳子上！

他真的越来越像顶级术者了，秦晨透过铅化玻璃看着罗浩，随后目光落在罗浩的助手陈勇身上。

陈勇操作并不快，小心翼翼，很明显是生手。

但他的操作却很准确，慢是慢了一点，但没有失误。

罗浩也在看着陈勇的操作。

【心流】的负面状态被削弱了一部分，而且罗浩还有【能量转换】的加持，罗浩的身体舒服多了。

这次开大的时间并不就，陈勇收尾的动作还慢，等陈勇结束手术，罗浩已经站起来。

“不错。”罗浩由衷的称赞。

“是吧。”陈勇有些虚弱，看样子做一台ptcd手术的收尾要比他祈福一次的消耗更大。

“你……紧张了？”罗浩问道。

“还行。”陈勇给外置引流接上引流袋。

罗浩注意到陈勇的手有点抖。

但罗浩没有就这事儿开嘲讽，哪怕是善意的。

第一次做陌生的手术，难度还不小，陈勇的压力可想而已。

不过今天开启的手术过程倒是不错，以后自己开大，控制时间，剩下的收尾工作让陈勇来完成。

要不然一边开大，一边做着无关痛痒的手术收尾工作，包括缝皮之类的，罗浩总觉得有些不值当。

“好了。”陈勇吁了口气。

“不错，算你厉害。”罗浩赞道。

陈勇一怔。

他设想过无数次罗浩说“算你厉害”这句话，但从来没想过竟然会在这种场景下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