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

石阿妹跪在床头，握住师傅的手微微颤抖。

她有些伤心，也有些高兴。

至少，她又一次见到师傅。

师傅吃力睁开眼睛，咳嗽几声道：“娃，你怎么看上去这么难受？家里人呢？”

这一句，就像是痛击，让石阿妹的心脏都漏跳一拍。

自己的师傅在最后一个月，不记得自己了。

为什么呢……

还是因为自己。

自从她双腿截肢之后，师傅就疯了。

他没日没夜的炼丹，只为了治好她的腿。

可是，怎么可能呢？

石阿妹觉得师傅真的很傻，明明自己才是傻的那个，但是她都明白，人腿怎么可能因为几颗丹药就长好。

但师傅坚信着这一点，他留了一部分钱足够石阿妹的日常所需，又请了人专门照顾她，剩下的钱全部购买材料。

他不断得炼，因为没有试药人，他就打断了自己的腿。

石阿妹发现的时候为时已晚。

之后她试图阻止师傅继续炼丹，可师傅却认为她脑子也坏了，于是自己用头狠狠的撞在丹炉上，开始炼制治愈脑病的药。

“师傅，我是石阿妹啊……”石阿妹声音颤抖着喊道。

“石阿妹……阿妹……阿妹在哪，快叫她来，我就快炼成了……就快……呜呜呜……啊啊啊！”

师傅在床上哭得像个孩子，想要揪自己的头发，却连手都抬不起来。

“阿妹啊，我对不起你！师傅对咳咳咳……对不起你！”

“畜生，那个畜生我就该把他打死！”

“都是师傅的错……”

“药，药炉得加火了……阿妹！快去加火！懒不死你！”

“陈道长，我家这孩子，或许没什么资质，但她只要想做的事，路就会出现在她脚下，硬踩也会踩出来……求求你，你就教教她吧……”

“睡睡睡，成天就知道睡！昨天让你加被子加了吗？！别着凉了！”

师傅不断胡言乱语，石阿妹不厌其烦的听着，不时的回答。

“……师傅，我加了。”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也带上了哭腔。

她趴在床边，什么都不做，只是这么陪着师傅。

良久之后，一声轻轻的呼唤传来。

“倔娃……”

石阿妹猛地抬头，师傅那双眼睛，回光返照的清明。

“哎！师傅我在！”

“走吧……”

“师傅……”

“下山去吧……当你迷失方向的时候……抬头看看，那颗……北斗……星……那是属于你的星……指引你……的道路……”

断断续续的话语，终究停下。

泪水从石阿妹的眼角滑落，她强迫自己挤出一丝微笑，至少在最后，她想让师傅看着她笑。

这一天，拳法无双的石阿妹，又一次迷失方向。

……

石阿妹站在门口，微笑注视江柳，转头回望师傅屋子的方向。

“师傅，我找到了，你放心。”

江柳看着她，总感觉她有什么地方变了。

“什么北斗星？”

石阿妹摇摇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道：“阿哥，我有一件事想做，会耽搁一会儿，可以吗？”

“好。”

哪怕时间紧迫，江柳还是不假思索的答应。

俩人离开，乘坐出租车，石阿妹没有说具体的位置，或许她自己也不知道，只是让司机一路向北。

当经过一处小巷时，她让车停下。

江柳不知道她想要做什么，他也没问，只是一路跟着，观察周围的监控状况。

很好，没有摄像头。

那么不论石阿妹想要做什么，他都有办法解决。

很快，石阿妹在一间破屋前停下，里面传出一些吵闹的声音，一个男人正在咒骂，另一个男人不断的惨叫，还有孩子的哭喊。

房门被推开，江柳看清里面的状况。

一个中年男人正拿着一根棍子，脸上快意的大笑，每一棍都打在身体最疼的地方。

江柳看到墙上的照片，被打的那个男人是这间破屋的屋主。

他有一对妻女。

妻子正站在墙角，除了无助的将女儿护在身后，什么也做不了。

但江柳注意到她反手藏着一把尖刀。

“阿哥，这就是我说过的那个弟子。”

屋中的人也注意到两人，中年男人看到石阿妹的瞬间，身体畏惧的颤抖一下。

“现实中，我没有打死他，现在，我想让他给师傅陪葬。”

在江柳的注视下，石阿妹一步步走到那个中年男人的面前，然后挥出一拳。

这一拳普通的没有用上任何的技巧，可却像是打破生命中的一层茧。

破茧而出的石阿妹，身上沾着毁了她一生，也害死她师傅的男人的血。

实际上，那个倒在地上抽搐着吐血的男人已经不重要。

一条烂命，江柳毫不在意。

但他还是需要做点什么。

他对着男人的尸体拍了一张照，也将旁边的丈夫拍了进去。

“这张照片是保险，今天你们别回家，之后警察找你们，你们就说不知道。”

石阿妹负责行动，而江柳负责处理一切行动的后果。

虽然只是梦中世界，但也算是举手之劳，就当是为石阿妹的破茧庆贺一番。

一家三口受到惊吓，只能点头，什么也说不出来。

之后两人离开，在门口时，石阿妹突然停下脚步，跪在那里，朝着门口磕了一个头。

“走好不送。”

再一叩。

“师傅教会我如何做一个好人，你教会我如何做一个恶人。”

第三叩，石阿妹起身，额头微红，但目光中的迷茫却少了几分。

“虽然就算你活过来一百次，我也会杀了你，但师傅常说，为师者当得三叩。”

江柳的脸上绽放出笑容，脑中属于石阿妹的人格，彻底有了五官。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石阿妹这个个体。

她就像是一颗被囚禁在浑浊琥珀中的生物，迷茫的不知去往何处。

而现在，这颗琥珀融化了。

两人离开不久，妻子带着女儿追了上来。

“捂住耳朵。”

妻子严厉的话语让女孩乖乖照做。

接着她带着女儿朝着石阿妹躬身感谢。

“不论为什么，谢谢你杀了那个畜生。”

作为母亲，她不能让孩子听到这句话。

但同样作为母亲，她也需要让孩子知道，感谢究竟应该送给什么样的人。

再次听到这句话，石阿妹百感交错，她是多么希望，自己也有一个这么教导自己，指引自己方向的母亲。

而江柳却笑了出来，紧跟着石阿妹也露出微笑。

两人在奈何桥边相遇时，江柳对石阿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