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本国的人一走，章局长马上再次召集局领导班子会议，把情况说了下，让大家充分议论，初步形成一个意见：媒体上道歉的事，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能做。因为这不仅仅是省局同意不同意的问题，还关系到在本地的公信度，媒体上公开道歉，简直就是在自己头上扣屎盆子，往后再出去检查，还怎么把腰杆挺得笔直？还不够背后被戳脊梁骨的呢！

讨论到最后，大家一致认为，市里去省局协调，不会有什么结果，毕竟查的是事实，没有虚假的成分。但是大家又都担心一点，不管怎么说他们是在地方上工作，如果惹恼了地方上的主政者，那什么事都会得不到配合，往后工作开展起来也是异常艰难的。

但有一点幸运的是，现在只是梁本国一个人在主张，市里其他方面还没有行动。

“个人的主张，可以很好地缓冲。”章局长道，“这事跟宣传部门有直接的关系，梁本国分管宣传部，有反应也是正常的，而且，查的馨香小区二期是光大房地产公司的楼盘，那光大公司和梁本国关系不一般。可不管怎么着，要我们在媒体上道歉，现在的确是梁本国一个人的意思，还不用着急，毕竟凭他个人的关系和能力，想让省局点头要我们公开道歉，还真不是一般的难度，所以，我们还是跟开始一样，保持高度警惕，提高敏感性，坚决不雪上加霜，就这么拖着，低调地拖着。”

就在讨论得热火朝天的时候，有人汇报，说馨香小区的部分住户来投诉房屋质量并把消保处给砸了。

“馨香小区的住户反应房屋质量？”章局长一个精神头打了上来，“这该是个不错的筹码，赶紧去处理现场，绝对要把投诉的人给安顿妥当了！送上门的挡箭牌不好好用起来，那可真是说不过去，是对我们自己不负责任啊！”

工商局章局长这么“精神”，很好理解，他本来的态度就是息事宁人，事情能过去就过去，只是要跟梁本国他们多打几遍太极而已。现在，来了面挡箭牌，用不着还要劳神费力地去打太极了，直接挑明谈妥，干脆利落。

毋庸置疑，把来投诉的人安顿好，是当务之急。

消保处对章局长的命令执行得不折不扣，眼见办公桌椅还有电脑，被砸得噼里啪啦，都不吱声，只有处长一个人用商量的口吻说不要砸了，有事慢慢商量。

金柱砸得兴起，哪里管这些，而且，越是有人说还越来劲。最后，连日光灯都被金柱用砸断的桌腿给捣碎了。

一通好砸，很是过瘾。

“咋了，还没人报警呐？啥狗屁意识，感情这是公家的东西，要是你们自家的还不早报警了！”金柱扔下桌腿，坐到唯一“健在”的一张桌子上，点了支烟，嘿嘿一笑，“我等着。”

消保处的人还真是不明白，眼前这人还真是狂，打砸了人家的东西还责怪人家不报警。

“误会，这是误会，报警干什么。”处长脸上抖出一个不情愿地笑容，“对你们的投诉，肯定会给你们一个说法的。”

远处，警笛声传来。

“哎哟喎，好嘛，做得不错，啥时报的警，我咋不知道的呢，呵呵。”金柱竖起耳朵一听，龇牙笑了。

变态。

消保处一个丫头用惊恐的眼神看着金柱，真怕他猛地一沉脸，拿断裂的桌腿戳她。她难以判断金柱是不是个正常人。

“没有谁报警啊？”处长一脸迷茫。

的确没人报案，是民警自己赶过来的。

金柱来消保处的时候，马小乐给甄有为打的那个电话起了作用。

马小乐的意思是，把事情闹大，让公安介入，但不希望金柱被带走后受拷打吃亏。可甄有为也够积极，直接就跟下去派出所说了，有人在工商局消保处闹事，别太较真，糊弄下就算了。结果民警更积极，接到电话后就直接奔了过来。

“有没有人闹事？”民警对赶到门外的处长说。

“没，没事。”处长很客气，掏出香烟散给俩民警。

“没事？”民警接过烟，没点上，“真没事?”

“真没事，有人过来投诉，吵嘴几句，没什么事。”

“哦，那没事算了。”民警皱着眉头，上车走了。

处长看着警车离去，也皱起了眉头，“这事，真有点疑怪！”回头走进屋里，望着金柱那满脸的笑，突然间有点明白了，看来有人在背后捣鼓。

对此，处长不敢瞒报漏报，赶紧找章局长去。

听了汇报的章局长，同样把眉头一皱，“什么事这是？这样，咱们以静制动，先不管背后是谁指使，想达到什么目的，咱们不管。”

章局长是这么考虑的，无非两种可能：一是来投诉的人有点关系，不怕把事情闹大，但目的是单一的，就是为了解决投诉赔偿；另外一个就是有人想借此来挑事，目的不在于投诉获得赔偿，而是要制造新的乱子。

事情来不得半点马虎，必须得小心处理好了，结果就是一个，把投诉的事情解决得妥顺无杂音。

这，也算是一张牌。

当梁本国的人再次坐到章局长面前的时候，还没等他开口，章局长就笑吟吟地说了，“有些事既然发生了，就让它自己过去吧，很多时候，什么问题都不是问题，仅仅是个时间问题。对钢筋抽检这事，我们工商的行动是对市里造成了些影响，但要说是工作上出现失误，那也谈不上，例行公事而已。”

“呵呵，可以那么说。不过影响的确大了些，市里的意思，最好还是在媒体上公开澄清一下。”

章局长一听就不高兴了，澄清？事实确凿还要澄清什么？不过这话不能说，不能一下沟通交流给堵死，再说手里还有张牌没出呢。“我们服从市里的安排，可也要考虑省里局的脸色，左右为难啊。”他叹着气道。

“省局的事，市里会打招呼的。”

“打招呼管用？”章局长道，“正如你所说，这事影响还不小，我们如果稀里糊涂地认错，即便是省局对我们网开一面不追究责任，到总局那边又会怎样？等总局要通知处理我们，市里还能去打招呼说话？说不上话，倒扒起来，省局又会对我们怎样？”

梁本国的人扶了扶眼镜，显然没料到还会有这么个情况。

“说句实在话，咱们市里有些楼盘还真不是一般的没人性。”章局长乘胜追击，“昨天有人来投诉，馨香小区一期的，有一栋楼的质量简直比豆腐渣还豆腐渣，这事我们要谨慎处理。”

“哦？！”来人一惊，“章局长想怎么个谨慎法？”

“先按照严格的程序走一遍，然后再向社会公布！”章局长笑道，“这次不能再被扣个擅自发布消费预警信息的帽子了。”

“那也还是得注意影响啊。”

“注意个屁！”章局长对梁本国的人没有了耐性，这也是一种策略，“钢筋抽检的事，说到底我们工商一点错都没有，结果还非要让澄清，这道理去哪里讲？让我们工商擦这个烂屁股？要擦也行，擦一次屁股，就要大刀阔斧地挣十次脸面，要不我们怎么向下面的人交待？刚好，这第一刀斧就开在馨香一期上，豆腐渣工程事实确凿，就不信扳不倒开发商，这一次，非把整个小区搞透彻不可，我们鼓励馨香小区的住户来投诉，有投必查，坚决维护消费者利益！”

章局长这番话，听得来人直翻眼，这分明是在示威。但有什么法子呢？只有无功而返，回去向梁本国如实禀报

梁本国听到这个消息，倒吸一口冷气，瞬间就琢磨开了。这次钢筋抽检事件影响之大确实是始料不及的，作为分管宣传部门的领导，他已经及时跟补到位，撤了吉远华和邢睿，算是填了自己的坑。剩下的，就是市里的了，影响再恶劣，那也是市里层面上的事，跟他没什么直接关系了。他原本提出让工商局在媒体上致歉，那主要是想为了给市里挽回点面子，可没想到工商局竟然还比较强硬，而且，现在还抓住了馨香小区一期的房屋质量投诉案例来说事。

梁本国知道，工商局章局长是看清他和光大公司的关系了。权衡利弊，他决定退一步，为了给市里争点面子而扯出光大公司开发的馨香小区，不划算，工商局的致歉不要也罢，所以他没再派人到工商局去。

这一点章局长很清楚，该怎么做不用犹豫。默契很重要，不能坏了规矩。但是安抚金柱这帮投诉者，还是要费一番脑筋的。好在还有正常渠道，既然他们来投诉，那就满足他们的合理诉求。

出钱，这是基本的解决方法。

由谁出？

章局长又挠了头皮，按照套路，梁本国停止要求工商局公开致歉，作为回应，他也该妥善解决馨香小区一期的房屋质量投诉问题。这个妥善解决，应该是不针对馨香小区的开发商光大公司，但是，那好像有很大的困难，总不能工商局自己出钱去安抚吧，不能当这个冤大头，而且也不能打肿脸充胖子，确实拿不出那么多钱，那批房屋质量的赔偿岂是个小数目？

考虑再三，章局长决定去找梁本国，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戳破梁本国和光大公司那层纸也无所谓了。同时，他告诉消保处，如果投诉的人再来，就给肯定答复，说正在协调，一定会找到合理的解决办法，坚决保障、维护消费者的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