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从梦里醒来时，只感觉自己口干舌燥，浑身像是被拆碎了重组一样，他眼前的景物有点模糊，但他能够辨认出这里不是华家。

他的房间有很软的靠垫，他有个身边空空就睡不着的毛病，于是他的床永远被玩偶软枕填的满满的。

“不要动哦。”宋知则在棋盘上落下一子，“我赢了，贺长老。”

她出了福生洞天就被程惑铁青着脸拉到这块，她还以为程惑要抱着她的腰嚎啕大哭，结果只是叫她过来吃饭。

顺便给了贺钧一拳。

然后程惑就被孟仲春叫走去修福生洞天了，她无聊，就跟贺钧下了一会儿棋。

贺钧笑着捡起棋子：“是的，宋姑娘，你赢了。你别动，躺一会儿，不然会很疼。”

两个人都不让动，十七很听话的没有动。

他记得那个女人的声音，他的命是她救的。

宋知则站起身，走到床边看着床上的少年，他生的很好看，一双杏眼迷茫地看着天花板，像个刚从水里捞出来的幼犬。

宋知则比了一个耶在他眼前晃了晃。

“这是几？”

十七声音沙哑：“二。”

“放心吧，贺长老，人没傻。”宋知则随便扯了个椅子坐，“没烧坏，也没被打击坏。”

门被敲了几下，是前来送药的云家小姑娘，贺钧礼貌地跟她道谢，关上门端着药走过来，把少年捞了起来，让他半坐在床上。

“苦的话有糖，待会儿喝完药吃一颗。”贺钧语气很柔，“然后再睡一会儿……”

还是个没成年的孩子呢。

不等他的话说完，十七就把药碗拿过来，咕咚咕咚地咽下去，宋知则咂舌，那药的苦味儿她闻着就想吐，现在喝的这么快，待会儿就苦味儿呛到嗓子，一下子就全吐了。

十七确实呛到了，贺钧要抬手给他拍背，但是他没吐出来。

宋知则递了半个剥好的橙子过去。

“比程惑好多啦。”宋知则说，“程惑那么大了喝药还要死要活喝一勺吐三勺呢。”

贺钧轻轻给他顺着背：“他从小就不喜欢喝药，嫌苦，每次哄他喝药都很费力气。”

“……薛则。”

刚才还懒懒散散地宋知则一瞬间就变了个姿态：“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个名字？”

十七手抓着被子，声音发抖，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话，“阿念姑娘回来了吗？”

在福生洞天内，那座山是活的，黑雾吞噬着所有人，和他在祭祀时见到的黑雾是一样的，不过更为贪婪，祂胃口大的很，祭祀的山洞里别的孩子们主动求死，换他活到了走出山洞的机会，但福生洞天内即便齐暮涯做好了死的觉悟，他也仍然差一点死了。

齐暮涯很强，本来他都已经逼退了黑雾，但是华家带去的暗卫忽然有人向他刺出了一剑，齐暮涯分神了一瞬间，黑雾就涌了过来把所有人吞噬了。

齐暮涯只来得及发出求救信号，随后跟那个魔族缠斗，后来云念上山，齐暮涯把他推给云念，让云念带他走。

后来的事情他就记不清了，只记得云念似乎被谁抓住，打伤了。

那个人说他叫薛则。

祭祀山洞里的人，也说他叫薛则。

“老而不死是为贼。”宋知则感叹，“那老王八蛋活的真是太久了。”

如果可以再回去一次的话，她绝对看见薛则的第一面就把他摁死在玄阳山门口放血，放成干尸再烧成灰。

让他死的彻彻底底。

可惜不行。

在自清散人给她构建的“大傩”中，她做出过各种各样的选择，她杀过灵帝，然后看着十五岁的薛则登基成为少帝，世家门阀割据混战，百姓民不聊生；她杀过薛则，在杀掉薛则的那一刻她以为自己能够改变命运，但是战争仍然开始了，裴月盈去参军，死在战场上，然后大家一个接着一个的死，没有薛则会有别人登上那个位置；她还试图当过权臣，掌控大局，但是也没用；她甚至还带着谢厌跑到了西藏的山上隐居，可最终还是会亲手杀死他，然后走上建立归一的路。

会死的她一个也救不下来，只是时间早晚罢了。

无论怎么样，都会在炀帝二十六年有一场起义，裴月盈会死在那场战乱中，而梼杌应战而生，玄阳山的人在对战梼杌的过程中死去，总会有一个人剑偏了一寸放跑梼杌，让梼杌被饿极了的难民所食，催生出灵芝骨，然后世界又变成了人食人的地狱，而谢厌也会因为他半妖的体质成为承载凶气的容器，被肉食喂养成活龙脉供名门正道的太上长老们修炼飞升。

连宋知则自己都不记得她到底杀过多少次这样的谢厌了。

有时候是谢厌求她杀了他，有时候是她受不了发疯杀了他。

只要杀了他，“大傩”就会死，宋知则就会回到现实。

因为只要杀了谢厌，她就必然会走上不惜一切代价创立归一阵的路，继续做后面无所谓的选择没有用了。

在虚假的大傩内发生的事情她倒是记得很清楚，真正在现实发生过的事情她的记忆模糊了。

自清散人白送她体验那么多次的“大傩”，无非是为了告诉她一件事。

天命不可违。

宋知则叹了口气：“能不能降道天雷劈死他啊。”

“指望老天可能没什么。”贺钧又把十七哄睡了，“但是特殊部门可以。”

云家的屋子内染着安神的香，香气盘旋入烟，和这一屋子檀木家具很是相称，宋知则知道这种香，她在谢厌的房间里经常能闻到。

一枕华梦。

能够让人做上一个好梦的香。

“特殊部门可以？”宋知则抬了抬眼皮，上下打量了一番贺钧，“我记得贺长老你上次找我是要合作找仙人遗骨。”

存有仙人遗骨的福生洞天本天现在的情况大家也是知道的，一个仙人遗骨活了，另一个“仙人遗骨”被宋知则放火烧的渣都不剩。

但也有可能是被薛则带走了。

毕竟岚云镇那个战场上死过不少修士，福生洞天幻化出来的东西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