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谷靡香
作者:东泽长宫主 | 分类:仙侠 | 字数:32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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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这么多年了,你还在念她
我捋着胡须,一派镇定,“大公子当年的执念,不过是一副画像罢了,公子离世之后,姬府却任画像留在公子的宅中,如此一来,执念不散,再加上当年公子被逼与三小姐成婚,怨念愈深,说到底还是姬府疏忽了。”
候爷沉叹一声,“虽然八十年中并未出什么乱子,但经过旧宅的下人,纷纷私下讨论旧宅阴森慑人,夜间还不是传出缥缈的叹息,似在唤什么卉娘,真真叫人生出寒意啊!”
卉娘……卉娘……
梦境之中,子懿被封为太乙救苦天尊,长身玉立东极之巅,薄唇微启,吐出的这两个字穿透梦幻,直达现实,昧旦时分,初霁的晨光中,似还回荡着他的呼唤。
我原本并无名字,却不料兰痕也心仪那位仙子,见我时,唤了我一声“卉娘。”并说我世世为花。
我捻须笑着摇头,“只须将画像交予草民,草民将怨念引走,到安全的地方一举歼灭即可,大公子一心系于此画,画像离宅,则所有念想怨气亦会随之而去,候爷夫人请放心,从此姬府再无这方面的隐忧。”
候爷长舒了一口气,“如此甚好,甚好……”又带着两分愧疚看向我,“旧宅阴气过重,且罩上了一层虚拓界,从无生人敢靠近,还劳烦先生亲自入宅中将画取出来。”
我在姬府上下无比震惊的目光中,穿过虚拓界,取下窗边的画像,走出宅子之前,手抚了抚冰凉的床榻,然后将帷帐放下来,像封存一个幽离不散的旧梦,我望了窗外的梧桐许久,只想到凤栖梧,凤栖梧……
子懿,这么多年了,你还在念她。
候爷命人呈上姬府三百年来最重要的十件至宝,让我挑选三样。
黑息寨什么奇珍异宝没有?我的目光懒懒地从宝贝上扫过,视线甫一投到一副展开的画上,心蓦然一缩,一位红衣仙子纵身跃入一片翻腾起伏的黑煞之气中,而身后的玄衣男子一脸惊愕痛苦,不顾一切地追去,飘逸凄美的画风透着一股凝重,二人皆是决绝不悔的神情,与我梦境中的场景并无二致。
怎么会……我为何会梦见?
世事巧合并不少,然而,此刻我却似被慑住了神,死死地盯着画,半天转不过弯来。
难道,我梦到的并非我,而是那位仙子的过往,我不过因为吸了她的身体和灵泽,故而有了亲历的感受?一定是这样的,除此之外,别无解释!然而,梦中那么的真实,让我险些以为可以在幻境中与子懿结一段圆满,却不料……
我暗吸了一口气,将画拿起,手指轻轻摩挲,只觉得心情异常沉重。
候爷目光一亮,颇为赞赏地道,“先生好眼力,这画由昔年姬府大公子离家之前所作,当时许多名门望族甚至愿意割地以求,老爷子都未曾动一下心,如今先生为姬府除去了潜在的危险,姬府上下感激不尽,画作拿去便是,卖出一个天价,可几辈子不愁吃穿。”
那岂不是为我扣上财迷的帽子了?虽然候爷纯粹发乎感激,但这么说来,便将我降低到为食穿而活的境界了。
我端出忧思的神情,“候爷如何知这副画并非大公子心之所系?也许未曾悬挂起来的,正是最为看中的也不一定。”
候爷一下子苍白了脸色,我搁下画作欣赏其他宝贝时,他不断将画往我手中塞,“先生看中的画,莫要忘记了,以免显得姬府待客不周。”
子懿,你曾经的家,不要你了。
我有些叹。
再深浓的亲情,也终究抵不过关乎自身性命的一些口舌挑拨。
但,这副画确是我想要的。
从姬府出来,我在帝都的集市上漫无目的地游逛,偶尔被印堂隐现黑灰色的人拉住,说是时运不佳,万般不济,恳求我卜一卦,起初时我也怀了一颗圣母莲花心,略掐算了一番,有救的便捏决变出一副符,要求烧了和着水喝下去,气数将近的我只悲悯地望着,道,过一阵子便舒服了,不再有任何痛苦了,求卦的千恩万谢地离开。
然而,被越来越多的人推来搡去,我愈加地不胜其烦,寻了一个较隐蔽处,化回原身,方才松一口气,将将没入人群中,便听到一副太监嗓子扯着大喊,“皇上驾到!”
胆战心惊的百姓顿时跪倒了一大片。
这些个可怜的人儿哟,不若我麾下小弟十分之一自由。
我摇头,负手而立,看向城门处。
一队士兵在前方慢跑开路,朱红的车辇不疾不徐地驶入大道,华盖四角如翘檐,紫色流苏缓缓摆动,宛如一座可以移动的小型宫殿,皇帝老儿已达知天命之年,胡须半掺白,眸子半清明半混沌,正睥眤地压下来,不看周遭一眼,仿佛天地之间仅有他一人。
我观出他精气衰颓,心肺之间黑影攒聚,一口活血正强行压在喉下,恐是拖不了几年,适才逛了小半帝都,百姓面上皆是一片菜青色,市场交易也极其萧条,而从妖界到凡世的程中,中州边缘频见硝烟冒起,哀鸿遍地,满目疮痍。
除了姬府,几大世袭侯王争得不可开交。
皇帝老儿倒是守得住阵脚,可惜了,是个庸才,在盛世之中,庸皇尚可以勉强保国,而在乱世么,便只有眼睁睁地看着河山寸寸葬送,徒留万世骂名。
第二世的子懿,诞于晚洛海,是为龙王七龙子,五十年前,他在幽道上被小弟们截住,那一身玄色锦衣上似绣有腾龙,淡淡的海洋薄凉味尚未散去,我第一眼便有了猜测,掐算一番果然如此。
正要离开,忽听一声怒喝,“大胆刁妇,见到陛下还不下跪,该当何罪?”
我循声看去,那领头的侍卫怒目如炬,朝街边紧走几步,手腕一动,一道雪亮的光芒耀起,削铁如泥的长剑跃出玄鞘,散发着寒气指向我。
我唇一勾,眯了眯眼睛。
本寨自开山以来,还从未有人敢冒如此大不韪。
“噢?给我一个下跪的缘由。”
我漫不经心地道,那一柄剑连续几声铮响,节节断裂,直坠入地。
“啊!……”
百姓和众侍卫讶呼出声,神情露出不同程度的恐惧,侍卫头儿也不敢相信地盯着手中仅剩下的剑鞘。
这么些德性,这么些见识,这么些能耐的凡人,也配我跪?
车辇上的呈皓帝凝了一下眉头,掀起眼皮,直直地望过来,目光刹那间盛放璀璨光华,虎躯一震,浑身一下子精神抖擞,颤了颤嘴唇,“你叫什么名字?”
也怪那位仙子生得极美,我承了她的样貌,从此便在妖界顶着第一美人的称号,想来也是于心有愧,若是真有下一世,我定要拥有属于自己的颜容和身姿,不再似这辈子生出这般多的纠葛。
此番皇帝老儿一副勃然的色相,我自是知道他打了什么龌龊主意,这人间帝王,又如何及得上魔尊万分之一高尚,以为天下是他的,天下女子也是他的,即便自己日薄西山,垂垂老矣,见着貌美一些的,也总要以天子之威掳到手中,欲与其昏昏之力,使人昭昭之感,着实令我后脑勺冷汗涔涔然。
我一叹,再次摇头,捏决招云,踏了上去,直往晚洛海方向,下面一片抽气声,一声声“仙子”地唤,含着不可思议,欣喜,激动,以及此生无憾的意味,我将目光睥眤地压下,地上已跪倒一大群,那呈皓帝在公公的掺扶下,双膝第一次着了地,一副瞠目结舌的痴傻样。
我的心情反而有些沉重,若知我是女妖,定然满大街的萝卜青菜鸡蛋一齐砸来,法师天师一道请来,夜间老百姓还要这般哄骗孩子,“再不睡,当心女妖来吃了你。”
可见这一辈子被馅饼砸中是多么荣幸的一桩事。
然而,它给了我荣誉,又给了我折磨。
薄凉的清风拂过面颊,红色大氅玉带飞扬,舞动的长发中,一根银白倏而掠扫眼前,我迅速捉住,捻到根部,拔下来,扔到风中,自从几个月前发现银丝以来,便时不时冒出一根,我由起初的凄惶到如今的淡定,偶尔也若无其事地笑笑。
红颜老去,其实也并无太多的悲凉。
我玉立云缘,俯瞰人界苍山莽林,陌上人家,日渐西落,打柴的夫妻双双归家,相顾言笑,其乐融融,安详又温馨,我戎马大半生,一统妖界,真正想要的幸福不过如此。
终至倦怠,我躺身下来,手枕于脑后,满穹云霞漫落入眼,余晖相互析折,一片点金璨熠,我眯了眯眼,勾起一笑,从未有过的希冀在此刻燃起,子懿,若你每日与我共度晚曦,该有多好!
然,命运终究不公,就连我仅有的一会悠闲小憩也要打扰。
一个物体从天降落。
若是来自高空,我尚可及时闪避,但这什物偏偏在我上方半丈之处凌空出现,直直撞到我的怀中,一边肉团微微一疼,我磨着牙捞起这小厮,正要将它捏个粉碎,定睛一看,不由得傻了眼。
一个小黑球?
一个会动的毛绒绒的小黑球?
一个长有五官的小黑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