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愿将心向明月
作者:萧瑟行者 | 分类:言情 | 字数:48.6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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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夜未央京城无眠(上)
江府大堂,秦渊心中好生奇怪,他刚入翰林院,结交的官员有限,此时却来了个话都没说过几句的太尉府僚属灌他的酒,他微醺地转了转头,扫了一眼还留在堂中的诸人,霎时间酒就醒了个七八分。
秦渊出身小户人家,初入官场,对于很多人情世故难免参不到位,容易给人愚钝之感。但韩平川又怎会无故提携一个后生?秦渊实乃聪慧颖悟之人,一边在翰林院整理些经史子集,一边就在韩平川的点拨下,将这大赵官场还不明显的各个派系摸了个透。
此时还在场的人,大多都是韩平川的门人。这些人平日很少聚在一起吃吃喝喝,相互间只是些君子之交,同太尉府的人更是相交甚少,怎么今日这么晚了,其他宾客都陆续起身离去,独独他们这些人却还没走?秦渊心中怪异,这是巧合么?不管怎样,秦渊实在不喜这种场合,最后借着尿遁逃走。
秦渊刚走出吉安巷没多远,就冒出来两个东宫将士拦在前方:“秦翰林,太子殿下有事召见,还请随在下走一趟。”
秦渊心中怪异之感更甚,略一思忖,抱拳道:“军爷,在下酒饮得多了些,想回家喝碗醒酒汤,否则也没法好好回答殿下问话不是。”
拦路将士有些不耐:“就你们书生事多,你敢让殿下等你?快点跟我们走。”
秦渊丝毫不动气,面上只是一团和气,道:“军爷,在下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您还怕我跟您耍花样么?您看在下现在这副模样,酒气熏天,衣冠不整,有辱斯文,实在不敢如此无礼地去见太子殿下。”
将士有些犹疑,片刻之后道:“也罢,我们陪你回家,再去见太子殿下。”
秦渊一路谦恭地引着二人来到一处民宅模样的住所,将二人请入屋中。这屋舍几近家徒四壁,里外一片清寒。
秦渊躬身作揖道:“二位在此稍等,我这里一向寒酸得紧,就不给二位军爷泡茶了,我速速换了衣服就来。”
秦渊说着走进里间,那里有一个后门。这宅子还是韩平川帮着购置的,原本以为他会修缮一下,置办些家具之类的,奈何秦渊打扫一番,添了一床干净被褥,修整了一下锅灶,就此住了下来。
秦渊悄声来到后院,袖子一挽,当即攀上了墙头。书生他是,手无缚鸡之力就未必,自小挑水砍柴的活就没少干,此时翻起墙来,还暗自庆幸没有因多年的寒窗苦读而变得文弱不堪。
跳下墙头,秦渊发现自己已惊出一身冷汗。回来的路上他就已在琢磨眼下情形,皇帝病重,一朝天子一朝臣,秦渊猜到韩平川八成是在宫里出事了,当即在心中盘算一番,打算先去找赵灵晖,二皇子与韩家交好,定会护着韩家。
此时的赵灵晖刚刚回府。这几个月内韩家一连嫁出去两个女儿,赵灵晖心下有些郁闷,不知韩芷会执拗到什么时候,不由多喝了两杯,正要歇下,突然管家来报,秦渊求见。赵灵晖心下奇怪,印象中这个小翰林和自己似乎除了招呼见礼之外,还从未正经八百地讲过话,怎会突然登门?
赵灵晖随意披了件外衫来到前厅,只见秦渊神色有些焦急地踱着步,看见自己,一句客套话也没有,直接作揖道:“殿下,恐怕韩家有麻烦,望殿下过去照看一下。”
赵灵晖一惊:“怎么回事?你细细说来。”
秦渊哪能细细说来,他自己也很多事情摸不着头脑,只把自己觉得不对劲的地方说了一下。
赵灵晖沉默片刻,他虽无心大位,却不是两耳不闻天下事,稍一思忖便果断道:“事有蹊跷,我必须先进宫一趟看看怎么回事。你去韩家,实在不行就让韩夫人带家人出城躲避一下,静观其变。”
“好。”秦渊不敢提出异议,赵灵晖身为皇子,当然要以自己的家事为重。秦渊施了一礼,转身即走。赵灵晖也紧随其后出门,朝宫门走去。
秦渊提心吊胆,怕再遇到那两个请自己去东宫的将士,一路只捡阴暗的地方疾行,不一会儿又回到了吉安巷,来到韩家侧门,也不让仆人通报,直接道:“快带我去见你家夫人,我有急事。”
秦渊是韩家常客,开门的仆人见他神色凝重,便直接带他去见宋良粟。宋良粟刚送走最后几位客人,正扶着腰捶着肩要回房休息一下,却在园中被人叫住。
宋良粟回头,只见秦渊在一名下人陪同下朝这边大步走来,秦渊上前一揖,低声道:“夫人,相爷可曾回府?”
“没有啊,我以为他同你们在一块。”宋良粟皱眉道。
“老师方才被一个宫中内侍带走,快一个时辰了。”
宋良粟本就看出秦渊神色不对,闻言心下一凛:“去书房详说。”
一进书房,宋良粟顾不得许多,啪地将门一关,转身问道:“怎么回事?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吗?”
“老师的心腹和门人现在都在江家,我寻了个空隙偷溜出来,却被东宫的人拦住,说是太子殿下要见我。好好的太子殿下见我做什么?我总觉得有事发生。”
“这个时候召他进宫是什么意思?”宋良粟嘴上嘀咕着,头疼地坐倒在椅子上。
“二殿下已进宫打探消息,他的意思,是让夫人带着家人先出城观望一段时间。”
宋良粟起身,默然踱步片刻,道:“秦翰林请随我来。”
西院偏厅,韩芷和韩杉正对坐饮茶,姐弟二人忙碌了一天,刚刚得空,韩芷难得没有回自己的东院,坐下来与韩杉闲话家常,突然见宋良粟领着秦渊走进,韩杉一笑,起身道:“秦翰林……”话没说完就被宋良粟打断:“葳葳呢?算了,我等下叫人去找,你们二人马上跟着秦翰林出城,现在就走。”
秦渊道:“夫人不走吗?”
宋良粟摇摇头:“我得去江家看看,你们先走。”
秦渊一揖:“夫人大义。”
韩芷和韩杉起身,面面相觑,不明所以,韩芷讶然道:“现在出城?为什么?这个时辰城门已经关了。”
宋良粟道:“去找宋志博,让他送你们出去。”宋志博虽然已调职,但毕竟担任城门校尉一职多年,心腹下属还在,送几个人出城想来问题不大。
“出了什么事?”韩芷见宋良粟和秦渊神色凝重,疑惑地问,“我爹呢?”
宋良粟强压下心中不安,张了张嘴,把心一横,干脆道:“别多问,这就走!”
宋良粟怕流露出不镇定的语气,不敢多说,但韩芷已然觉察到了不对,心中一惊,又问了一遍:“我爹呢?”
韩杉见状也觉得出了什么事,不由跟着问道:“是啊,爹呢?为什么让我们走?”
宋良粟心中一酸,眼下情况不明,她只能按照最坏的情形打算,那就是韩平川已经在宫里出事了。宋良粟郑重拉起韩芷和韩杉的手:“韩芷,你是韩家长女,带着你弟弟,韩家这一代唯一的男丁,什么也不要问,京郊别院也不要去,走!过些时日再让人来打探消息,如果……”宋良粟感到自己说不下去了,“你们都不是愚笨之人,到时候自己判断该不该回来!”
韩芷深深看了一眼宋良粟,这么重的嘱托,她不敢啰嗦,只得道:“宋姨保重,杉弟,我们走!”
韩杉却定在了原地:“是不是爹出事了?这种时候我怎么能出城,我得留在京中为爹爹斡旋,你们不要把我当小孩子行吗?”韩杉越说越激动,最后一句几乎是吼出来的。
韩芷拉他不动,也无心跟他理论,朝正在外面探头的两护卫大声喝道:“张宏张鸣,带少爷马上跟我走!”
张宏、张鸣从未见过大小姐这副模样,心中识得厉害,忙上前架住韩杉往外走,韩杉挣扎大叫:“张宏张鸣,你们敢动我!快放手,娘,让我去救爹……”韩杉身负武艺,张家兄弟一时也拖不动他,这时,只见突然一人上前,抬手就扇了韩杉一个巴掌,韩杉呆住,瞬间安静下来,原来是他的生母伊乔赶来:“跟你大姐走,记住夫人的话,你是韩家这一代唯一的男丁。照看好自家姐妹,就没人拿你当小孩子!”
秦渊也开口劝道:“杉公子,为防万一,先出城再从长计议吧。”
韩杉含泪沉默片刻,跪下磕了三个头,起身跟着韩芷走了。
宋良粟本想让伊乔一块走,但看了伊乔一眼,见她眼中含泪,望向韩杉的目光已有诀别之意,便不再劝说。
几人走后,伊乔问道:夫人,老爷……还会回来吗?”
宋良粟自己也只是面上强做镇定,实则心中一片慌乱,不知如何回答,只淡淡道:“你留在家中等候,我去打探一下消息。”
宋良粟说着就快步走了,厅中只剩伊乔带着个婢女。花窗外,韩葳和黎晓对视一眼,悄身离去。
回到房中,韩葳焦急道:“怎么办?娘那么紧张,一定是爹爹在宫里出事了。”
“你不打算走吗?”黎晓问道。
“我……”韩葳突然眼圈红了,低声道:“小黎,你说会不会……皇上因为我的事而降罪于爹爹?”
“啊?不会吧……”黎晓语气有些不确定,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不行,我要去见皇上,都是我的错,爹爹根本就不知情啊。”韩葳突然道,抬脚就向外走。
“你别冲动,”黎晓拉住她,“如果真是因为你的事,韩大人不管知不知情都会受牵连,但事情显然没这么简单,如果是因为你的事要降罪韩大人,完全可以正大光明地处置韩家,犯不着这么不声不响的。你娘也只是以防万一,做最坏的打算,韩大人到底如何,我们现在还不得而知,要不……我潜入宫去看看。”黎晓虽不是很懂朝堂之事,但在韩家多日,韩葳对她知无不言,所以对韩家的处境倒也大体明白,此时又比韩葳冷静,是以能说出问题关键。
“太危险了,宫中可不是世子府。”韩葳反对道。
“我量力而行喽,不行就退出来。你放心,我在海临风府上一个月可不是白混的。”
韩葳不好意思让黎晓几次三番为自己涉险,但是又实在担心进宫之后就没有任何消息的父亲,纠结半晌,只好道:“好,我先同你说说御书房和养心殿的大概位置,然后我送你到宫墙外。”
韩府内下人正在忙着收拾残席,伊乔出面主持大局,为了不引起府内恐慌,面上一派镇定如常,韩葳和一身夜行衣的黎晓就这样没有惊动任何人地出门了。
韩葳将黎晓带到一处僻静无人的宫墙角落,低声道:“我不清楚宫城内的值守,只觉得这里平日内外都无人,你从这进去,万事小心,不要强求,务必全身而退。”
黎晓郑重点了点头,纵身一跃,消失在了宫墙那头,仿佛连一粒微尘都不曾惊动,韩葳见她身影如魅,内心的担忧也减轻了几分。
鉴于皇帝病重,所以此刻虽然离御书房更近,黎晓却决定赌一把,直奔养心殿。只见她时而隐身树后,时而挂在檐下,轻如片羽,淡如春风,甚至从诸多宫中守卫头上掠过,也无人想到要抬头看一眼。
黎晓心中满是紧张刺激,但这却丝毫不妨碍她在这皇宫大内游刃有余,很有点超常发挥的意思,突然想到那些说自己“火候不够”的人无缘见识此情此景,着实有些可惜。黎晓甩了甩头,强迫自己集中精神,方正金顶的养心殿就在前方了。
黎晓隐在一处偏殿的檐下朝养心殿望去,觉得那座宫殿的守卫似乎比别处多得多。殿门口似乎有人在争执,守卫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黎晓抓住机会,几个起落过后,藏匿在了养心殿外游廊顶棚的横梁上,刚好可以听到门口之人的对话。黎晓定睛看了看,其中一个人她认得,正是她陪韩葳去医馆时见过的二皇子赵灵晖。
“我怎知你有没有真的通报?我要进去看父皇,你让开!”赵灵晖大声道,语气很是不善。
殿前守将不急不缓:“殿下息怒,皇上正在养病,不见外人。”
赵灵晖认出了这人是东宫赵灵昭的心腹,心下不由凉了半截,语气反而没有了方才的激动,沉声道:“父皇真要养病,会让你来拦我?我今天一定要进去,有本事,你便试试能不能拦得住我。”
赵灵晖在人前多年如一日的嬉笑怒骂、游戏人间的做派,很少显露什么皇子威仪,此时严肃起来,神态也没有初时的咄咄逼人,倒生出一种让守门将领不敢直视的威严。
赵灵晖一边向里面走,一边道:“你拦不住我本就情有可原,太子殿下若是知道了,也不会追究于你,放心好了。”
那守将纠结半晌,果真不敢拦截,就眼睁睁看着赵灵晖进到殿中。守将无奈地摇摇头,挥挥手示意众守卫各归各位,黎晓在梁上屏息,不再敢轻举妄动。片刻之后,只听殿中传来赵灵晖的惊呼,“父皇……父皇,韩相……”
黎晓听他语气,心中大感不妙,又过了一会儿,只见赵灵晖奔了出来,指着殿前守将斥道:“你们好大的胆子,父皇在里面……”赵灵晖语气很是悲愤,差点说不出话来,呼呼地喘了半天才道:“我要去问问赵灵昭他要干什么,他不怕担上个不忠不孝的罪名吗?他以为坐上太子之位就万无一失了吗?”言罢愤然离去。
黎晓刚想找机会离开,却见赵灵晖急匆匆去而复返,向那守将问道:“赵灵昭现人在何处?”
“这……末将不知。”
黎晓刚好趁着这当儿,飞身离去。
等候在宫墙外的韩葳心跳得厉害,缩在一处墙角瑟瑟发抖,此时天气已回暖,她却有如坠冰窟之感,心里暗暗下定决心,就算拼着被爹娘打死,她也要把和李迎潮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他们。正想着出神,突然一阵轻微杂乱的脚步声响起,大概有三四个人,脚步来得很快,韩葳连忙站起身四下看了看,这附近全无遮掩之物,慌乱之下转身就想跑开,却不料刚跑出两步就被叫住,“站住!什么人在此鬼鬼祟祟?”
这声音有些耳熟,韩葳不由得站住,一转身就对上了神情有些意外的赵灵昭,刚刚出声之人正是他身后的杨苏。
赵灵昭叹了一气,内心一阵烦躁,低声道:“你在这里晃荡什么?”
“我……我爹爹被召进宫里,这么晚了都没回,我来看看。”韩葳道。
“你爹那么大个人用你来接?”说着对上韩葳一双眨也不眨的眼睛,那里面的忐忑与期待让他一阵恍惚。自他回京以来,二人几乎形同陌路,没有过一句交谈,此刻面对韩葳,赵灵昭难受得如要窒息,眼神也不由有些躲闪,“快回家去,今晚不要乱跑。”
韩葳看出了他神色有异,忙问:“我爹爹怎么了?你知道对不对?”
“我不知道。”赵灵昭依旧不看她的眼睛,转身就走。
“赵灵昭,我爹怎么了?”韩葳大喊着追了上去。
“放肆!”杨苏拦在了她身前。
赵灵昭头也不回,冷冷道:“既然不想回家,那就把她带回东宫。”
“殿下……这,”杨苏看了看好似被吓到了的韩葳,犹豫道:“不妥吧?”
“好生看管。”赵灵昭说着带人走了,只留杨苏和韩葳两人在原地。杨苏苦笑:“葳小姐,对不住了。”
“哎……”韩葳还没来得及与他理论,就被打晕了。
这一幕刚好被趴在宫墙上的黎晓看到,黎晓权衡了一下,觉得自己从杨苏手里抢回人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只能暗中跟随去了东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