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花逐月
作者:偌非 | 分类:言情 | 字数:48.1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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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7.一片丹心成黑血
宛婆婆自去拿了衣裳回来, 飞花挥手让她出去,自己穿戴齐整,走出房门。
不知道什么时候, 雨停了, 碧空如洗, 空气中弥漫着青草的香气。
飞花随着宛婆婆走到正堂, 跪在师父面前, 一改平素的恭谨,略显倨傲的跪在那,并不言语。
暗月在上面俯视跪在地上的飞花突然笑了起来。
“我的好徒儿, 昨夜可好?”
“还——好。”
“嗯,为师给你个新任务, 完成这个你就可以接掌我暗月教。”
“是!”
“暗杀易清扬!”
“遵命!”
“少主另有新的任务, 任务完成, 你们就可以团聚,现在收拾准备动身。”
“是!”
机械僵硬却无恭谨之色, 一张脸失去了温度,略显倨傲。暗月没有追究,只是挥手示意她退下,飞花敛衽一礼,抬腿走了出去。
一叶小舟顺流漂下, 飞花长发披散, 只是用帮着一根紫色的雪纺纱的带子。一袭丁香紫色上襦, 丁香紫色洒满了银线明纹织就的蝴蝶纱裙, 夏日暖阳融融, 清风拂过,一只只银色的蝴蝶在裙裾上闪耀, 轻盈起舞,却像是在孤独企盼抓住不可知的希望。
飞花从来没这样感觉冷过,心不时地揪紧。她倔强而冷漠地站在船头,长箫在口,悠悠吹起【长相思】,声音凄清悠缓忧伤。恍惚江水中现出澈那温润如玉的俊逸脸庞向着她微微笑着,正是自己曾经心心念念的少年郎。
一阵暖风吹过,吹皱了一江碧水。那张自己曾经热烈企盼可以日日抚摸的脸渐渐的皱了起来,点点碎了开来,缓缓慢慢缓缓慢慢地沉了下去。飞花只听见自己的心“咔嚓、咔嚓”的一片一片碎裂开来,再也没有机会粘合。暖阳融融,层层涟漪泛起点点金光,江面风景秀丽如此美不胜收,却是离她如此的遥远。岁月靖好,却与她再无关系,从此再也没有了“可缓缓归矣。”的机会。
宛婆婆划船的声音一下一下的传来,飞花斜睨着那只木桨,凄凉一笑。于她——生命也不过是像这握在别人手中的桨,从没有给过她机会自己划向想要去的地方,她这一生再算计也到不了她梦里妄想的清和世界。
天下虽大,只是无处可以容她,哪里能安放她的青春。
师傅设计了一局死棋,她只是那枚注定被放弃的棋子,根本没有生路。饶是她谨慎小心,却不过是颗早就被摒弃的棋子。师傅是不是在她的锦绣华庭中恣意大笑,她这个被使用的木头已经失去了价值了。
身体似乎还在隐隐做痛,一滴一滴的血顺着唇角洇湿开来,沿着萧管蚰蜒前进,箫声顿时沉闷起来,变了音色。血流过萧管滴嗒一声,滴嗒又一声跌落在小舟上,在船板上炸开了一朵朵刺眼的红花。飞花只觉胸臆间烦闷异常,终于压制不住,一口血喷了出来,箫声终于呜咽一声停了下来。
“小姐,小姐!”宛婆婆手一抖,弃了桨,急忙走了过来,关切地看着飞花,似乎很是心疼。小舟无人驾偮,一时打了横,随着水流东漂一下,西荡一下,飘忽不定。
“小姐,你没事吧?”宛婆婆一脸的沟壑,神情却似乎很是忧伤。
“你说呢?宛婆婆!”飞花扬起唇角,软言软语地说着。顺手点了自己胸前几大穴。
“飞儿!”宛婆婆说着手按在飞花的背后要运功。
飞花伸出左手握住宛婆婆的手,伸开纤纤如玉的手指慢慢地摩挲婆婆的干枯的手,笑了起来。
“婆婆。”
“老奴在!”
“婆婆曾经声名赫赫,恣意江湖,居然以地缺之躯甘愿伺候飞花,我真是感激不尽,已经十几年了呀?”飞花说着坐了下来,手却依然拉着宛婆婆的左手不放,整个身子都靠在了宛婆婆的身上。
宛婆婆的脸不自主地抽搐了下,拿起右手轻轻地抚摸飞花的青丝,居然一脸的慈爱,眼神温和。
“禀小姐,已经十三年三个月零七天了。”
“哦?十三年三个月零七天。不对吧?”飞花的声音依旧绵软,却清冷了起来。
宛婆婆一抖,手离开了飞花的长发,紧紧握住右拳直至骨节发白。眼睛中却闪出了恐惧的光泽。
飞花依然温柔地拿着冰凉的手指不住地抚摸宛婆婆的手,似乎想要摊平皱褶。
“婆婆,咱们在一起已经这么久了,飞儿几乎把您当成了亲祖母了。怎么您也骗我呢?”
言语温柔,手中已经着力,瞬息点了宛婆婆十余处大穴,泄了她的功力。宛婆婆身子一直僵硬在当场,手用力地握着,眼底一片恻然,冷汗一颗一颗浸了出来,睦睦暖阳下晶莹地闪烁。
“昨天红烛中下毒的人是你,地缺。飞儿的命捏在师傅手里,即便我未中毒,飞儿也不敢轻举妄动。没有把握的事我从不做,这不是你教我的么?我敢不陪他上床么,师傅和婆婆敢是高估了飞花了?”
“飞……飞儿!”
“不用握拳,即便我不泄了你的功力,你在我手底也过不了三个回合。咱们祖孙二人好好聊聊。我不想杀你!”
宛婆婆象了中了蛊一般听话地坐下,耷拉着脑袋一点气力没有。
“地缺,你伺候我的时间是十四年一个月吧?天残伺候逐月公子十四年一个月了,他的记性尚如此好,怎地婆婆年老体衰健忘了?”
宛婆婆的身子顿时象暮秋的未凋的秋叶般瑟瑟抖了起来,衣裳与肌肤细细碎碎地摩擦声在她耳边竟如此刺耳。飞花伸手点在宛婆婆的额头,一股寒气倏地窜入她的体内,宛婆婆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婆婆,我不想杀你。十四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说!”
“飞儿——”宛婆婆绝望地叫了起来。
“飞儿?飞儿?哼哼!对付不了师傅我还对付不了你?绝子汤是你亲手熬的吧?”
“不——不——飞儿——我——不想的!”宛婆婆老泪纵横,喷涌而出,顺着高高的颧下恣意流淌,在脸颊上的沟沟壑壑内往来横穿滴落在胸前。
“说,我是谁?他是谁?”
“飞儿,飞儿!”
“你知道——”飞花合起中指和食指点在她的额头,“别逼我杀你!”
“飞儿,你!”
“我姓易,是不是?”飞花咬着牙挤出几个字,一字一血,就是这从心底硬生生挖出的她不敢承认又想知道事实的几个字,象是剜了心上的一团血肉般鲜血淋漓模糊,心痛如齑粉。禁不住又喷出一口鲜血,眼底冰冷绝望。
宛婆婆从未见过如此绝望的眼神,那深处已是一片死色。飞花已经多少年没有流露过痛苦与哀伤了,她从来只见飞花的谈笑风生,只见飞花的聪明伶俐与阴狠毒辣,却不曾见过她有什么心事。却原来——却原来她埋的如此深。
“我说过我不杀你。”飞花眼睛一闭,紧咬樱唇,一只手捏住竹箫情不自禁地抖了一下。
“飞儿——”
“说了以后你就走吧。冲你伺候我这么多年,我不杀你!自生自灭去吧,本教的毒霸道,能否解了你身上的毒,就看你的造化。”
“好,飞儿,婆婆告诉你,婆婆都告诉你,可怜的孩子——”
宛婆婆留着泪颤抖着手摩挲飞花的手,飞花任由她拉着,一动未动。
“我老了,也没有几天好活了。婆婆再帮你梳次头发吧。”说着拿出一只精致的木梳,解开飞花头上的缎带,用心地梳理起来。
“梳子没毒,小姐放心。”飞花一震,却一句话没说。
宛婆婆细心地又梳理一遍,帮她挽了个精致的发髻,然后瑟瑟索索地掏出一只银簪,虽是银簪,上面却精致地雕刻了一只凤凰,凤凰的眼睛用了漆黑的宝石点着,嘴巴下噙着一串珍珠流苏。
飞花依旧沉默地看着,任由宛婆婆插进了她的发间。
做完这一切,宛婆婆又仔细端详了片刻。“飞儿天姿国色,本来该是锦衣玉食的命啊。唉——”
……
“我不信,我不信!你骗我,你骗我!”飞花听了宛婆婆的话眼眶几乎瞪裂。
手一抖,掐住宛婆婆的脖子。
“我本来想放过你,你这时候还敢骗我?我掐死你!”手下一寸寸收紧,宛婆婆几乎听到骨头一点点碎裂的声音,她拼尽最后一丝力气,说了活着的最后一句话。
“飞儿,离开这里吧,走的越远越好,越远越好,婆婆爱你!我真的把你当成了……”
身子一软,宛婆婆瘫倒在仓内。
“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飞花浑身颤抖,跌倒在船板上,眼泪一颗一颗滑落,失神地坐在船上,面色欺霜胜雪。
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天已经阴了下来,开始飘起了细雨,烟雨中一只小船孤伶伶地顺水飘荡,没有方向,也没有将来。
绵密地雨丝清凉凉地打在飞花的头上,脸上,天地间一片苍茫,雨丝勾织了一张避无可避的网,将她深深深深地网在中央,她却像是被困住的飞蛾,越是挣扎越是被束缚的紧,再也没了生路。
家在哪?父母是谁?兄弟怎样?姐妹如何?都与她何干?师傅原来并没有全骗她,她是那个被放弃被抛弃的孩子,她是不祥之人。这个世上没有人爱她,没有人可怜她。她是谁的负累,谁的包袱?
她有什么罪过?为什么从稚子婴儿起她的运气已经弥失殆尽。茫茫红尘中她竟无一人可以倚,无一人给她一丝温暖。
为什么要她承担这样的恶果?天地之大竟真的不会容她,许是她活着就是一个错误?枉她这三年胆战心惊细细谋划要替双亲报仇,谁是父?那把持了剑要杀她的男子?谁是母,那双伸了手要扼断她脖项的绝色佳人?
“逐月!逐月!逐月!你——你居然是——”
父非父兮父若何?只见长剑穿胸过
母非母兮母若何?柔荑一双喉间扼
一十六年夜夜扰,我今狂笑梦魇歌
兄非兄兮兄若何?焚心烈焰无处躲
兄非成兄双生子,红烛滴尽泪成河。
亲不亲兮命何薄?飞花片片皆冤孽。
我恨苍天多捉弄,一点丹心成黑血。
阿鼻地狱也长啸,而今与世终决绝。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飞花仰天凄凉大笑,这局棋局里她就是那枚死棋了?
当她猜到谜底,才发现,一切都已经过去,岁月早已变换谜题,而她却是这段过往里最大的输家。逐月最起码宝马轻裘,被人宠爱过;她呢,不过是一条等着主人施舍残羹冷炙的卑微的犬,为了一根未知的骨头东奔西窜,自以为是。
人生如棋,落子无悔。她却连自己落子的机会都没有。
鲜血从胸臆间喷薄而出,染尽薄衫。手一翻,竹萧用力刺向自己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