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月流光
作者:且醉风华 | 分类:言情 | 字数:22.5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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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突起微澜
宋月临和谢蕴一后一前回到了席上,众人见状,纷纷流露出讶然之色。还有些人看了眼谢蕴,又看了眼跟在他后头也不急着回去落座的永章公主,讶然中又不由添了一丝古怪。
安阳公主将原本已经碰到唇边的酒杯重新放回了桌上,看着来人微微一笑,笑意中透着几许温和:“谢少卿不是明日才回城么?”
谢蕴收了礼,示意身旁随侍呈上了一个红色锦盒,然后续道:“祁山神庙诸事已毕,恰逢公主华诞所以特来送上贺礼,这便请辞了。”
“诶——”宋月临脱口而出,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和安阳公主异口同声了。
谢蕴朝她看过来,安阳也朝她看过来,其他人都纷纷朝她看了过来。于是她清了清嗓子,自觉姿态还蛮大方地说道:“谢少卿来都来了,何不坐坐再走?你若只是来送个礼,又何必亲自跑这一趟。人都到我长姐面前了,转眼便要请辞,你让她这个寿星面上如何有光?”说完,冲着他狡黠地挑了挑眉梢。
谢蕴还未说话,宋云霓便含笑接道:“永章话说的严重了些,但也不无道理。我虽知你素来不参加任何私宴,但机缘既已然凑巧,我总不能当真让来客过门而不留。”言罢,便吩咐了下人道,“去为谢少卿准备些九环谷泉水来饮。”
安阳公主的话说到了这份上,宋月临料想谢蕴也不会再推辞。果然,他稍一顿之后便从善如流地领了命,走到了下人为他增设的席位上入了座。
“谢少卿不喝酒,那吃肉么?”宋月临眉眼弯弯地看着他,一脸的兴致盎然。
谢蕴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回道:“这个么,公主要问天御司的厨子了。”
他的语气依然文雅恭敬,无波无澜,宋月临第一次知道原来有人拒绝她是用这种方式的,竟然能一派温文尔雅地带着软钉子讲一点也不好笑的玩笑话,连了解一般习性的机会都不肯给她。
于是她点点头:“好啊,改天我去找他关心关心。”说完继续托着腮笑眯眯地看着他,看着他拿着斟了泉水的杯子凑到唇边时,又隔着这不远不近的距离扬声冲着斜对面的他问道,“那你娶老婆么?”
全场倏然寂静。
谢蕴手上动作微微一滞,抬眸朝她看过来,目光似诧异,似愣怔,又似在酝酿着什么。
“永章。”倒是宋云霓一愣之后出声对她的口无遮拦加以了制止。
“我就是好奇,”宋月临笑道,“你说你弟弟都能谈婚论嫁,不满意别人给说的对象还能收拾包袱跑路,你要是连个亲事都不能谈,那也太不公平了。是吧?”
安阳公主听她这样说,忽然反应过来原来自己这个妹妹是在迁怒。
而在场的人凡是知道些关于太后有意撮合谢荀和永章公主之事的,此刻几乎也都纷纷冒出了这样的想法:这位永章公主不止如传言中那般任性,到底是久不在朝,连心性也有些鲁莽啊。
奇怪的是,这一次,安阳公主却没有再出言打圆场。
于是所有人都在等着听谢蕴会如何回答。
然而,他们并没有等到。
“公主,”园外有人突然匆匆跑了进来,“闻道阁文知大人的公子正在门外请求公主召见,他说……他说要为自家妹妹讨个公道,若公主不肯见他,他便以死鸣冤死在公主府内。”
“放肆!”不等宋云霓说话,已经有人喝到,“别说他父亲只是小小一个文知,就算是一品大员,也轮不到他如此对长公主说话!”
一直沉默不言的安阳侯此时却开了口:“既然他已然抱着以死鸣冤之志,那么听他说一句究竟是什么冤竟让他敢来冒犯公主又有何妨。”
宋云霓侧眸看了自己丈夫一眼,顿了顿,她淡声道:“让他进来。”
于是一个看上去约莫只有十八九岁的少年郎便被府中侍卫带了进来,他的相貌虽然看上去很普通,但眼中却透着股倔强和不卑不亢。一见到宋云霓和谢蕴,他忽地便跪了下来。
“学生是闻道阁文知蔺相文之子蔺晟,求长公主和谢少卿为学生胞妹伸冤!”
宋月临闻言不由弯了弯唇角。好小子,看见谢蕴眼睛都亮了,这告的是关系户吧?
果然,下一刻蔺晟便续道:“学生的妹妹婉儿与雍南王公主同在浣玉堂进学,雍南公主地位尊贵,婉儿恪守本分从不敢冒犯她分毫。但今日,不过因为教学女傅在堂上赞扬了我妹妹两句,雍南公主下学后竟就联合他人将她狠狠打了一顿!”他说到这儿,似有些哽咽,咬了咬牙咽下这酸涩的情绪,才又道,“婉儿不过一个柔弱女子,哪里能受得了这样的拳脚相加,大夫说她头部受创,即便伤愈也极有可能有后遗之症。我父母只觉是她冒犯了上位,但学生想问,难道一个小小的文知,便不是朝廷命官了吗?难道他的女儿,便能被上位随意加以虐待?”
他说完这些,转头直直看着谢蕴,道:“学生在官学进学时,少卿大人曾教导过学生——‘贵胄天生,位可低,然性不可屈。既为贵,更应正己身,度善予人。’现下学生不敢违律越过宗正寺请少卿断法,但学生想知道身为先生的少卿大人对此会如何论断?”
宋月临从他对着谢蕴说第一句开始便一直看着后者,蔺晟的话音落下时,她看见谢蕴目光沉静地看了对方须臾,然后,开了口。
“按照官学的规矩,学生之间若发生斗殴,肇事者轻则被逐出学堂;重则,”他微微一顿,说道,“送官府究办。”
蔺晟点点头,又拱手看向宋云霓:“长公主,学生不敢让浣玉堂将雍南公主逐出学堂,但是,学生要为妹妹求一个公道。”
安阳公主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明显的情绪,依然高高在上,平静深邃。
“来人。”她说,“去把雍南公主请到蔺府。”然后看着谢蕴,“谢少卿,你与我一起去看看吧。”
谢蕴起身施礼:“臣遵令。”
***
片刻后,蔺晟才知道坐在自己对面这位形容华贵的年轻女子原来就是这两日都中传言的永章公主。
只是……她跟着来做什么?还非要与自己坐同一辆马车而不去和长公主谢少卿在一起?
他正自疑惑着,宋月临已经开了口:“小子,你很有胆色嘛,居然敢跑到长公主的寿宴上鸣冤,还敢告雍南王公主?”
蔺晟本来还感到有些踧踖,听她这么一说,陡然又正色起来:“公主认为,此事言与不言,有何区别?不言,学生自然不会扫了长公主寿宴之兴,但学生的妹妹又会如何?”他说到这儿,叹了口气,“既然进退皆是不宜,那么我身为兄长,总要豁出去为她做些什么。”
宋月临微微一笑:“你想做官么?”不等对方答话,又自笑道,“这倒是多此一问了,都进了官学,哪有不想当官的。”
蔺晟沉默了须臾:“学生虽有此抱负,但即使将来再没有机会,也不会后悔今日所为。”
宋月临淡淡含笑看了他一会儿,眸光深深,让他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正当蔺晟被她看的有些不自在的时候,她却突然画风一转,笑得一脸风流:“你是谢少卿的学生,那他喜欢什么你知道不?”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怔了怔,才回道:“不太清楚……我只知道少卿他和青凤大人常去青龙正街的那间望江楼喝茶。”
宋月临半眯着眼睛打量了他半晌,似乎是在检验他有没有说谎,又忖了忖,觉得对于学生这个群体还是换个问法比较好,于是她又道:“那他不喜欢什么,你总该知道的多些吧?”
“他不喜欢我们念书不认真,不喜欢我们举止轻浮,不喜欢热闹,不喜欢女子投怀送抱……”
“嗯?”宋月临挑眉瞧着他,语气幽幽的,“你是在说我?”
“不是不是,”蔺晟连连摆手,“谢少卿从来不谈论男女私事,是……是大家早前就这么传的,以前好像有过几个贵女想接近他,不过都没成功。”和先前在公主府中慷慨激昂滔滔不绝的他不同,此刻的蔺晟憋得脸通红,最后无奈窘迫地说道,“哎,公主,您还是去问沈主簿吧,这些事他肯定比我们清楚。”
宋月临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忽然问他:“那你觉得我要是追求他,胜算有多大?”
蔺晟不说话了。
于是她故作姿态地陡然扬声:“本公主问你话呢!”
“公主若要听实话……”他说,“学生认为,谢少卿不会愿意做驸马。”
宋月临笑了:“为什么?怎么说也是堂堂先帝公主的驸马,除了安阳侯,就只剩下我身边的了,他为什么不愿意?”
蔺晟反问:“那公主知道,安阳侯在与长公主成亲前的官职是什么吗?安阳侯出身将门,早先也是立过战功的少将军。可是在他做了驸马之后,他便不再有上前线的机会,如今也只是享受驸马尊位挂个闲职而已。”
宋月临沉默了一下,说道:“但谢蕴不一样。”
“谢少卿掌神职,确实不一样。但是,”蔺晟意味不明地轻声道,“做公主的驸马,都是一样的。”
宋月临正要继续追问,马车却忽然停了下来。
蔺晟回头看了一眼窗外,末了,对她说道:“公主,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