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相思
作者:炎上 | 分类:言情 | 字数:46.7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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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亲信
“凡臣居于天子脚下,无大功者,不得封侯……”
永徽元年,刚过春节,元昶提出了加封我的母家钮龄氏的事情。我还没来得及上表推辞,外臣立刻便有人上奏说海西一族无大功,不能加封侯爵。
对于这件事情,我虽没有太多异议,但心里总觉得憋着一口气,什么叫“海西一族无大功”?难道辅立之功还不够大么?这种宫闱隐事,且放下不说,就算我没有加封娘家人的意思,推辞上表这种露脸的好事,也该由我亲自来作,外臣横插一杠,是何道理?于是找来了顺喜问了个清楚——
“这件事情,是谁驳回去的?”
“回娘娘,听奴才哥哥说,是右宰相驳回来的。”
“右宰相……”我沉思道,“顺喜,你今天给本宫盯好了,见到甄铨甄大人,把这个给他。”
我拿出一封密信,递给顺喜。
“做事掩密些,别让旁人看到你。”我嘱咐顺喜道。那太监点点头,迅速离开了。
不一会儿,元昶来了。
“今天那群老东西总算开窍了,”元昶高兴地道,“宣武侯谋反罪证确凿,四十八名大臣联名上书,要求贬黜张氏的皇后名分。
“噢,”我淡淡笑道,“皇上准了么?”
元昶本是要笑的,听我这话,反倒沉吟了一下,道:“依你的意思,朕还是不能准么?”
“不。”我摇摇头道,“不是不能准,而是,不能全准。先帝的令名,皇上可千万不要有所损害才是。”
这时看来,我方才知晓谭太后的意图——张氏这件事情若要当真查起来,可能对先帝和太后都不利,况且巫蛊之事,本就是莫须有的,实在是只能适可而止。
“也是,”元昶想了片刻,叹道,“罢了,念其从殉,追贬张氏为先帝妃嫔,其墓只照九嫔之例办理。”
我看着他很是疲惫的脸色,收起了方才的不快,依旧笑脸迎了上去。
“今天想是很累了,”元昶兀自坐在软榻上,睥睨着我道,“你看上去倒也不是神色很好。可是有什么心事了?”
“是啊,”我暗自忖度了一下,摆出有些娇弱的神情,顺势歪在他的软他一旁道,“今年春节过得忙乱,姨娘他们也只是匆匆来了一会子,不曾好生说得话……”
“想家了?”元昶握住我的手,细细地摩挲道,“多事之时,总是委屈你……”
我摇摇头:“什么想不想家的,既然嫁了过来,这里便是家了。只不过是看见姨娘的精神头儿越发地不济,心里不舒服。”
“怎么会?”元昶似乎略精神了些,道,“朕瞧着海西王爷的精神倒好,你姨娘的穿戴也鲜亮……”
“她的儿子岁数太小,”我郁郁地道,“加上这些年,容貌也去了五六分,将来还不知怎么样呢,女人的苦,哪里是男人瞧得明白的。”
元昶闷闷地握着我的手笑,半晌,突然开口道:“你这话,可是说朕呢?”
“什么……”我略吃了一惊,方才发现使自己失了言。没奈何,只得故作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娇笑道,“皇上就是多心,明明自己来问,现在知道了,又拉扯些个不相干的。既这么着,臣妾便做个没了嘴的葫芦,如何?”
“就你话多,”元昶笑道,“正经怕了你了。不过玉儿,你说起来这些,倒有一件事情要和你商量。”
我点点头,看他下面如何开口。
“按成例,你现在是皇后,到该册封你母家的时候了……”元昶有些犹豫,道,“不过呢,你家不比别家,海西藩王,本来已经位比亲王……”
“皇上,”我听出这话的弦外之音,忙开口打断他的话,“臣妾昨儿恍恍惚惚听人提起过这事,臣妾的母家早就屡有加封,断无再行封赏的道理。”
“这怎么行?”元昶道,“封赏必须要行……朕是想,既然海西已有实位,不若再加一些名封,封赏再加倍,若不然呢,就让你爹回中原来,你们父女俩倒也常能见面。你意下如何?”
元昶这头一个主意,我是没什么兴致的,拿些虚名儿搪塞人,终究没意思。不过后一个呢,乍听上去虽好,但若爹真的回了中原,海西的兵权,只怕会易主。到时候,连我也没了可倚靠的母家,这也是断然不能的。思来想去,一个主意慢慢在我脑海中形成。
“皇上,”我摇摇头道,“劳您惦记着臣妾,不过,臣妾委实不愿让您在对外家行赏。当年潜邸时,您说‘月满则溢’。如今若真让海西有可与皇子亲王比肩之位,恐非幸事。如今妾椒房之宠已极,已是心满意足。皇上就不要再大行册封了吧。”
元昶心下满意,只是不说话,却有些讪讪地回避着我的目光。
“皇上?”我瞧着他的神色,忙笑道,“皇上别烦了,臣妾还有事情要求皇上呢。”
“什么?”他抬了头,有些释怀地问我。
“爹的几个庶子,现在也都成人了,臣妾想,把那些个孩子接到宫里来。”
“这是为何?”元昶有些不解。
“海西是荒蛮之地,少修中原礼仪。臣妾想,姨娘的孩子是嫡子,将来是要辖着海西的。可其他的兄弟们,也是要协理海西的,若是幼时让他们在中原修礼仪,明教化。将来,于国于海西,便都是有益的。”
“也罢,”元昶笑道,“还是你心细,朕这就下旨,册封海西王的庶长子,庶次子为海西哈达部郡王,不即日接入宫中抚育。”
我伏下身子谢恩,心中浮起了一丝冷笑——好啊,既然你们外朝不让册封,那我也不急在这一时。鸿鹄有志,岂燕雀之辈能知邪!我自己亲自培养亲信。到时候,别怪本宫下手不留情面。况且将这些侧妃所出的兄弟们弄离海西,将来也可以帮姨娘的儿子减少些袭爵的对手。此一石二鸟之事,倒是还划得来。
元昶将我拉起来笑道:“原是朕亏待了你,这倒也不值什么,不过有件事倒要和你商量些个……”
他正欲开口,只听得小顺子在门外高声奏道:“皇上,娘娘,太后懿旨,请您二位去景怡宫用晚膳。”
元昶的眉头登时绞在了一起,不悦地道:“这算什么说法,不年不节的,怎么突然请去用晚膳?”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道,“可是你这几日礼数有什么缺省?”
我又好笑又好气地望着他道:“并没有啊,若是臣妾得了不是,又怎么会叫皇上一同去呢。”说着,我挽住他道,“想是太后今日得了什么好的,要我们一同去也未可知。”
听了我这话,元昶疲惫却有些了然地笑了一下,道:“也罢,叫他们摆驾吧。”
待我们赶到时,竟发现,瑞儿也早在景怡宫了。
女人终究是一样的,太后素来也是喜欢小孩子,况又是我嫡出的儿子,疼爱之意又多了几分。我们方才跨进景怡宫的门槛,就听到瑞儿在里面朗朗背诗的声音,不一会子,这声音又变成了一老一少的笑声,听上去颇让人动容。
元昶想是也被这声音打动了,他摆摆手,叫下人们不要通报,我们轻轻走了进去。
“……照瑞儿说,皇祖母倒还能活千岁万岁啊!”太后乐呵呵的声音传了来。
“那是自然,”小小的孩子脆生生地道,“父皇和母后都说大齐国的福祉能绵延千年万年呢!皇祖母也得看着这国泰民安,四海升平的福祉绵延万世才成!”
我不禁轻轻地笑了一下,我几时说过这倒三不着两的鬼话,瞧这孩子满口的“国泰民安”“四海升平”,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师傅教的这些儿话。幸而太后倒还算爱听,并未作什么道理。
然偷眼望去,元昶的表情却不甚好,听得瑞儿的话,他的表情略微沉了沉。我心知他这是看太后高兴才没有作声,若是换了平常,一准儿不是现在这样子了。
少顷,瑞儿看见了我们,脸上的笑容立刻敛了去,恭恭敬敬地上前给我们行了礼。
一番行礼请安之后,我们分次序坐下。太后仍向瑞儿招手道:“瑞儿,到皇祖母这儿来,陪哀家乐和乐和。”
瑞儿立时没有动,只是拿眼睛瞅着元昶。见元昶略微点了点头,瑞儿才小心翼翼地去了太后的跟前儿。
“今儿特特地叫你们来,不为别的,”太后一边笑着揽住瑞儿,一边道,“昨皇后孝心虔,叫把供上来的江南鸭送了我这里许多,可巧哀家这些日子略乏,便是饿了,终究吃不了多少。今儿早上御膳房新糟的鸭掌,哀家想着皇上小时候,原是喜欢的。大正月里人多,也没消消停停地吃些好的,今日正好,咱娘儿几个清清静静地受用。”
“多谢母后费心想着。”元昶笑道,“今儿朕是有口福了。”
不多时,晚膳摆了上来。宫中自来就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故而一顿饭下来,不过是安安生生地吃了些,倒也没有什么不对。
最后一道点心,端上了一道色彩艳丽的梅花羹。
“好俊的颜色!朕竟不知御膳房的奴才还有这等手艺。”元昶不禁赞道——那羹汤做得的确漂亮,雪白的芙蓉汤上,浮着点点艳红,舀起来瞧着,才发觉那本是用面雕成的梅花。
“皇上,”太后笑道,“这羹却不是御膳房的师傅做的,兰瑛,”太后扭头道,“去把梧鸢姑娘带过来。”
我心下一惊,隐隐觉得不好,元昶脸上的笑容也凝住了,略有疑惑地看着太后。
少时,兰瑛带来了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子,那姑娘一身素色打扮,到前面来盈盈下摆,口称:“奴婢叩见皇上,皇后娘娘。”
“呵,”元昶愣了片刻,待回过神来,并不理会那姑娘,只旋即笑道,“母后,朕不过夸了一句汤好,您这是……”
“梧鸢,你起来。”太后拉过梧鸢的手,笑道,“皇上,这汤呢,原是梧鸢姑娘做的。说起来,梧鸢也是皇上认识的……”
“哦,”元昶迅速接口道,“朕想起来了,梧鸢姑娘可是国子监祭酒谭大人的千金?”
原来如此,这鸿门宴我算是看明白了,不过是前些日子我劝元昶选秀的事情,这会子又扯了出来。到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难怪太后三催四催着选秀,不过是要在元昶身边安上谭家的人。这样家世熏天的女人,我是横竖不能让她进来分我的宠。不过眼下这情况,我是不能拒绝的。要与不要,关键在元昶的态度了。
“正是呢!”太后更加高兴,“既是你舅舅的女儿,又有这般的好手艺。难得的是,皇上喜欢。虽说恰逢先帝爷大丧,可哀家瞧着皇后整日里辛劳,若是皇上也愿意呢,就将这姑娘带在身边,起坐行动,也多一个人分担,一来皇后不得那般的辛苦,二来也合了皇上的意思……”
“母后这话倒也有道理,”元昶不等太后说完,忙笑道,“也罢,让朕先尝尝这羹再作道理。”
元昶作势喝了一口,放下汤羹笑道:“母后这主意倒是不错,不过呢,这羹尝着倒不如看着好,朕有些不合口。皇后也尝尝,看你能不能猜得出哪里不合朕的口味。”
我会意,抿了一口,笑道:“有些甜了,皇上胃寒,平素不喜食味道过重的膳食。梧鸢姑娘,你可在这汤里加了淘了颜色的桂花?”
那女孩稍稍略惊,有些嗫嚅道:“回娘娘,奴婢怕羹没味道,是加了桂花。”
她这一抬头,我才得打量梧鸢的容貌——这姑娘看上去倒是有几分姿色,不过年纪尚小,像是没经历过什么世面,举止并不十分讨喜,且说话时声音甜腻腻的,就像那腌久了的桂花一般。不过从这姑娘的衣着上看,倒是太后蓄谋已久——连这姑娘的衣服颜色都挑了元昶中意的。
元昶不理会梧鸢的回答,只笑着向我点点头道:“到底还是皇后了解朕。母后,儿子虽然朝务繁忙,倒也没累掯坏了身子。皇后虽是辛劳,可也照顾得朕妥妥帖帖。况且后宫规矩大,把梧鸢姑娘花儿一样的人放进来,朕非但不忍心,也不放心啊。这样吧,”见太后的脸色微沉,元昶忙笑道,“梧鸢姑娘的手艺的确不错,朕记在心里了,一定给梧鸢姑娘另寻一门上好的亲事。”
“皇上既这么说,那敢情好,”太后虽不悦,但也只好就着台阶儿下来,“哀家本就是想给梧鸢寻一门好亲事,放在皇上身边,也不过是白历练历练。皇上既这么说,那哀家可等皇上的信儿了。”
我暗暗松了一口气,心想这宫里果然没有白来的晚膳。
“才疏学浅空自大,”元昶有些不耐烦地训斥着瑞儿,“这话朕和你讲过多少遍了!如何就记不住!得亏今日太后高兴,才没计较些什么。虽是尽孝,可话也要说的有分寸才是!”
我估摸着,元昶在景怡宫的晚膳吃的也不大痛快,待瑞儿跟我们回到坤成宫,便劈头盖脸地训了下来。
我借口在外面安排晚上就寝的物件,避开了这爷儿俩。待时间差不多了,方才从内室出来道:“罢罢罢,今儿原是太后高兴,瑞儿才多说了几句。如今皇上也教训过了,您瞧瞧着天色,也该休息了不是?瑞儿,你父皇教训的是,以后说话做事,可要万分的小心才是,再不能像今儿这么着了。陈嬷嬷,带瑞儿下去吧,好生照看着!”
打发了小的,这边,我还得回过身来安抚大的。
“你啊!”元昶没好气地瞪了我一眼。
“得得得,“我笑道,”今儿全是臣妾的错,太后说给您添人,臣妾就应该答应着说是,不该向着皇上说不。瑞儿在景怡宫口无遮拦,臣妾就不该打断您的训话,该在旁边听着,直到你们说到三更天,不能上朝了才罢。好也罢,歹也罢,臣妾这一心,总是落不下一个好。现如今,只求皇上看在自己身体要紧的份上,早些歇着,莫和臣妾一般见识才好。”
元昶扑哧一声笑道:“哪来这么多话?回来就作怪,亏得太后还说你辛劳,原来全是嘴上功夫,既然你这么有精神,别怪朕今天晚上不客气。”
我任他将我抱进了华美的百宝九成帐,尽情享受这宫里难得的安逸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