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徽七年春。

“这怎么可能……”坤成宫的书房里，元昶死死盯着手中的折子，手指竟然微微地发抖。

永徽二年，先帝第八子荣郡王，被封为云州镇远大都督，奉命下云州平叛。元昶为了能将他困在云州，五年来，凡是荣郡王所上书的军饷，所给不过十之一二。未曾想，五年之后，荣郡王竟然在军饷不足的情况下平定了云州。不啻元昶，就连满朝文武都对此惊叹不已。

“皇上……”我端着茶盅侍立在一旁，轻轻地道，“既然事情已经这样了，横竖只能往好的方面去看，您可千万不要动怒，若是伤了身子，可如何是好。”

“朕，真是低估了他，”元昶颓然坐下，沉重地道，“云州如此之乱，他竟然能得手……”

“皇上，娘娘，”芝兰报道，“荣郡王妃求见。”

“这时候来做什么？”我没好气地道，“让她回吧，今儿皇上在这，本宫分不开身见她。”

“娘娘，”芝兰回道，“奴婢劝了半天了，□□郡王妃就是不走，说娘娘要是不见她，她今日是不会走的。”

这算什么，一哭二闹三上吊？好没意思！我略一忖度，道：“罢了，本宫去见见她，你们在这里好好伺候皇上。”

“妹妹别客气了，”我转到前殿，勉强笑道，“今日来，终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究竟有什么事，直说便罢。”

梧鸢今日的气色看上去倒好，只不过目光却有些急切。脸上的妆也有些花了。

“娘娘，”梧鸢急急地道，“臣妾听说八爷要回来了，臣妾想问问，八爷，八爷，他什么时候能……回，回来？”

“八爷要回来？”我蹙眉道，“谁说荣郡王要回来了？”

“臣妾听说，听说云州已经相安无事了，皇上当年不过是让八爷平叛……现在八爷都……”

“梧鸢妹妹，”我冷笑道，“你是从何处听说，云州已经相安无事了？这且不谈，荣郡王回来不回来，好像也不是你我内宫女眷应当过问的。”

“那么，皇上是不预备让八爷回来了？”梧鸢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惨白，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哀求道，“皇嫂，娘娘，臣妾求求您了，您就求求皇上，让八爷回来吧，我，我，我离不开八爷……”说到这里，她的脸又涨得通红，但仍然哀求道，“八爷身体不好，云州那地方，他的身体……求求您了……”

“梧鸢妹妹，”我正色道，“本宫再跟你说一次，后宫上至太皇太后，下至嫔妃宫娥，尚且都不能干政，更不要说亲王妃、郡王妃了！荣郡王的去留，自有皇上做主。本宫这里一屋子的人，你却在这里大吵大闹，就算你不怕失了王妃的脸面，难道就不怕让奸人告发，将来会治你一个祸乱江山的重罪么！到时候，慢说荣郡王回不来，就是做鸳鸯，你们也得到阴间里去做！”

梧鸢听了我的话，一下子瘫坐在地上，眼睛死死地盯着我，却什么都不敢再说。

我使了个眼色，芝兰忙上前去扶起她。我见状，缓和了脸色道：“梧鸢妹妹，做王妃，就要有做王妃的风范和气度，以后切不可再做这种事情。荣郡王的事情，皇上会裁度着处理的，终究也是亲兄弟，皇上不会为难了你们。好了，鼓瑟，清影，你们扶王妃回去。”

我眼见她踉跄地出了去，忙转身回了书房。

“反了他们了！”我把方才的事情告诉了元昶，他一听便翻了脸，愤愤地道，“什么阿物！还敢来问朕！”

“皇上息怒，”我见状，连忙劝道，“现在还不是生气的时候，臣妾总觉得，这事情里面透着股邪……”

元昶略喘着粗气地看着我，片刻，他疑疑惑惑地道：“等一下，荣郡王妃是怎么知道云州平定的，八百里加急总会比家信快。”

“是了，”我谨慎地道，“就是这里，臣妾也在奇怪，为什么奏章刚到了皇上这里，梧鸢就进宫了，难道说，宫里有内线，还是荣郡王夫妇另有联系？”

“不可能，”元昶道，“云州那里也有朕的人，不可能是他们另有联系。除非，母后……”

这个可能是最大的，但是我不能发表意见的。任他左右思量了片刻，我方开口道：“皇上，这个并不好查，暂且放下。荣郡王那里，倒是要不要他回来？

元昶思量了一刻，继而冷笑道：“要，怎么不要？他既然有本事占山为王，就更不能把他放在外面，正好调回来再作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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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云州到京城，少说也要两三个月才能回来。等到意气风发的荣君王回到京城时，已经是永徽七年的夏天了。

尽管元昶对老八满心的猜忌，但仍旧在宫中大摆筵席，为荣郡王接风洗尘。

“八弟这五年辛苦了，”元昶满脸堆笑地道，“想当初，云州如此不得安定，若不是八弟挺身而出，这块富庶之地，恐怕就要拱手让与纳彦一族了。朕已经下旨，不即日便将你晋封亲王。”

“皇兄谬赞，”虽然在云州吃了五年的苦头，但荣郡王脸上的骄傲之色并不加掩饰，“臣弟只是为国尽忠。这亲王的爵位……”

“哎，自家兄弟，何必客气，你于国于家都有功，本是应得的。”元昶笑道，“今日你我兄弟们高兴，不如跟朕讲讲，你这五年是怎么收复纳彦的，这些年朕想你想得紧，奏章里也没得好好说。”

“回皇上，不过是遵照皇上的教诲，以教化为主。”荣亲王虽然高兴，但说话还是十分小心谨慎的。

“正是呢，”庆郡王调笑道，“八弟正经是教化有方，不但教化了百姓，还尤其教化了天仙似的小娘子呢！”

“庆郡王这话怎么说？”梧鸢一听这话，冷不丁地插嘴道。

果然是沉不住气的女人，我在心里冷笑了一声。

“哟，弟妹难道不知道，”庆郡王哼哼一笑，“八弟这会带回来的，除了云州三年的税赋，还有几十个纳彦美女呢，八弟，好福气好手段啊……”

这话让所有人都有些尴尬，不过，刚刚晋封的荣亲王却不慌不忙地跪奏道：“臣正要为了这件事启奏皇上，臣在云州经营五年，虽说以教化为主，但大大小小的战事也未曾间断，其间，臣弟已将纳彦旗下所有的克敏、厥垭、谷慕、赤梵四部平叛，依□□家法，战败部落的女子是要悉数没入宫廷为奴的，臣弟已将纳彦四部的普通女子在当地没入官奴，余下的三十七个女子，均是纳彦四部出身最为高贵的女子，故而臣依律将其带入宫中，听候发落。”

“八弟想得到周全，”元昶笑道，“不过，八弟这些年在云州也辛苦了，这些女子，朕也不留了，全都赐给荣亲王府，交由荣亲王处置便是了。”

“回皇上，此番赏赐，臣弟不敢受。”

“为何？”

“启奏皇上，这三十七女，均是克敏、厥垭、谷慕、赤梵四部的郡主，这四部首领已向臣提出了联姻的请求，况且依律也是要送入当朝皇帝后宫为妃——□□有言，凡败者女，是为次等姻亲，宥之。”

我听得头都大了，竟不知这□□皇帝留下了这么多啼笑皆非的规定，说来说去，就是要塞进元昶的后宫里。只见元昶脸上的笑容略僵了僵，依旧笑道：“也罢，朕一时念及荣亲王功高劳苦，竟忘记了□□爷的教训，既如此，来人，”元昶高声道，“赏荣亲王黄金三百两，钦赐荣亲王府匾额‘忠心为国’一块，以示褒奖。”

荣亲王连忙跪下谢恩。然而，这场接风洗尘的宴席却让我有一点疑问——云州明明军饷不足，哪里来的钱去征讨的纳彦四部呢？看来元昶说得没错，老八果然是只足以畏惧的老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