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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相思

作者:炎上 | 分类:言情 | 字数:46.7万

27.梅魂

书名:最相思 作者:炎上 字数:4911 更新时间:2024-11-25 22:31:40

“泰儿还觉得哪里不舒服?”我看着不过一点点的儿子大病初愈,便埋头苦读,心里颇决不忍,“若是身子不好,可不要硬撑着。”

“不碍事的,母后。”承泰回头朝我笑笑,乖巧地道,“儿子落下了许多的功课,断不能再休息了。”

我赞许地点点头,道:“这才好,像我大齐国的皇子,和你皇兄一样,都是好样儿的!”

听到我的赞许,承泰不但没有露出骄矜之色,目光反而有些沉了下来,坚定地答道:“儿臣一定谨遵母后教诲,不让母后失望!”

“娘娘,皇长子来了。”芷若在我耳边小声回奏道。

我不露声色地鼓励了泰儿两句,忙转身回了寝宫。

这些日子,元昶仍旧没有过来,但也没有召幸谁。据我所知,林岑梅在晋封为美人后,连宫殿都没来得及分,就立刻被冷了下来。元昶这些日子不过是独眠在勤政殿,并信誓旦旦地回复了大臣的疏奏,表示今后绝不会再近女色。这话在我听来又是喜忧参半的——不近女色,岂不是把我也包括了进去?!不过,我有些发狠地想,既然他要做和尚,那就随他。反正这样,其他女人也生不出孩子,那么承瑞的太子位子,是迟早要来的。

前些日子和承瑞的谈话,倒让我对这个孩子有了新的认识,这孩子心智早熟。不过与我相似的是,他的聪明,也大都抖露在外头,这是我所万万不愿看到的。于是每日里,他从书房回来,我总要和他絮絮地说一会子话,真盼着他能早些长大,担负起他的责任,从而成为我真正的依靠。

“儿臣给母后请安。”瑞儿规规矩矩地跪在下首道。

“得了得了,”我忙道,“就我们娘儿俩个,别那么大的规矩了,起来罢。”

话虽如此,这孩子依旧是规规矩矩地谢了恩,这才起身。眼见宫娥捧了茶过来,又亲自端来给我,这才算罢。

“好了,过来罢。”我象征性地喝下一口茶,便将他拉到身边,为他细细地解开冠子,重新束发。

“母后,父皇今日问了儿臣些政事。”半晌,瑞儿瞧着四下无人,这才缓缓开口道。

“哦?”我心下好奇,“说了什么?敢是江南的水患?”

“是一张字条。”瑞儿道,“父皇说那张字条他也解不出来含义,所以,要儿臣看看。”

“字条?”我哑然,“是哪个大臣呈上来的哑谜罢。”

“儿臣瞧着不像,父皇说,那个字条他也没给旁人看过,”瑞儿摇摇头,慌得我忙要他别动,“那上头有十二个字,叫做‘得丰年,草木盛,奇有玉,明月悬’。”

“什么?那件事情不是明里早已查出来了么?”我手上的梳篦一下子滑到了地上,有些惊慌地问道,“你是怎么说的?”

“儿臣说,这好像在说一个人的名字,儿臣明明在哪里见到过,但总是对不上。”

“哦?”我挑眉道,“何以见得?”

“别的且不说,就是那一句‘奇有玉’,便一定是一个字谜,儿臣小时候上书房读书,师傅教过的。”瑞儿很有自信地答道。

“那你说,”我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试探道,“这个字,和前两天下狱的友郡王有多少关系?”

瑞儿笑道:“母后倒是和父皇一条心,父皇今日也问了呢。以儿臣看来,只怕没有关系,连二皇伯的表字都差得太远。不过,”瑞儿的表情紧了紧,继续道,“儿臣跟父皇说,二皇伯也不是就此能脱得清干系,如果是二皇伯指使他人做的呢?”

“脱得清干系?”我又是一惊,“什么干系?父皇和你说谋反的事情了?”

“当然是谋反的干系。不过,这是儿臣自己猜的。”瑞儿立刻应道,“母后您想‘明月悬’这三个字,本是天无二日,国无二君,当空悬明月,与日比光辉。这就是在说,有人要反了啊。”

我不禁皱了眉头道:“又自作聪明了,怎么能乱猜呢?母后和你说了许多次,聪明不能抖露在外面,怎么总也记不住?”

瑞儿听我这么说,一般的也垂下了头,低声道:“儿臣知错了。可是,母后,外面传的沸沸扬扬,儿臣若推说不知道,父皇又如何会信呢?”

“你年纪尚小,你父皇如果没有要你涉政的意思,你就只能装聋作哑。”我摇摇头,终于明白了祖辉和祖寿的意思,看来友郡王并不是元昶正经要查的人,“况且,此事非同寻常,若非摸准了你父皇的心思,是绝不能乱说的。儿子,你记住,有的时候,真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目的和企图……”

瑞儿静静地听着我的话,良久,才抬起头来,注视着我道:“母后说的是,儿臣,记下了。”

我刚想笑着鼓励他几句,却不料,瑞儿下面说的话,让我的心又揪了起来。

“对了母后,方才儿臣离开勤政殿的时候,禁卫廷的人报说,二皇伯,他死了。”

“死了?”我惊道,“是有人……”

“甄大人回报说,二皇伯是暴死。”瑞儿轻轻地道,“母后,瑞儿好害怕……”

“啊?”我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道,“你怕什么?”

“儿子怕,怕这次谋反的,会是那几个皇叔。母后,如果是那几个皇叔,父皇,父皇会不会杀……了他们?”瑞儿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孩子脸上应有的惊恐神色。

我见状,不由得将他揽进怀中,抚着他的头安慰道:“瑞儿不怕,不怕……”

“父皇会杀了他们吗?”这孩子依旧穷追不舍。

我不由地叹了一口气,看着瑞儿黑黑的眼睛,坚定了口气道:“母后想,大概会吧。你说过,天无二日,国无二君。谋反是十恶重罪,恐怕鲜有例外。”

瑞儿小小的身子抖了一下,我在他背上轻轻地拍了几下,继而问道:“瑞儿,那母后问你,如果你是你父皇,你会这么做吗?”

瑞儿看着我,很久,方才说道:“儿臣,儿臣……也,也会吧。不过,儿臣不会亲自杀死他们,那太残忍了,儿臣或许可以,可以要他们像二皇伯那样,自己了断……再说,江山也不是光靠屠杀兄弟,就能稳固的……”

我终是放心地点了点头,看来,借刀杀人这一回,这孩子比我和元昶心里都有数。于是我为他整了整衣服,道:“好了,母后不过白问问,别吓得魂都没了似的。快去换了衣服,一会子,母后给你看样好东西,那可是从西域来的。”

瑞儿脸上立刻绽出了笑容,脆生生地答应了,几乎是蹦着出去的。小孩子还是好哄,我不由地摇了摇头。

窗外的风突然大了起来,忽地一下子将窗子刮开了。我赶紧离开了窗边,叫下人近来收拾。窗外面,天竟然又阴了下来,细细听去,竟然还有细细密密的雨声,又下雨了呢。

今日的雨,仿佛伤悼的泪水,淅淅沥沥地下个不住。伤悼,我好笑地自嘲了一声,我在伤悼谁,元昊?

可是记忆,却是如何能抹得掉呢?

得成比目何辞死,只羡鸳鸯不羡仙。那是你最喜欢的句子吧,诗如其人,不是么?

愿得一心人,终老不相负。这是你曾经给我的誓言,却用在了别人的身上。现如今,你终于离开了这个阴暗的地方,如果人生有轮回,你要去的地方,是不是如你所想的那么纯粹?抑或是和你一样的苍白纤弱?

为什么要死?你害怕了吗?如果你当年娶了我,我保证,你和元昶,一定会易地而处,易地而处……

恍然看到那袭苍白的身影模模糊糊地出现在天际,柔和的声音响起:“跟了他,后悔么?”

不!我毫不犹豫地在心底喊着。我从不后悔,因为,不管是他还是你,你们都一样。一样的海誓山盟,又一样的言而无信,全都一样的负了我!

所以,我只有抓住我自己,依靠我自己。

“娘娘,”仿佛从远处传来的声音,“娘娘,太后请您去景怡宫用晚膳。”

太后已经隐忍了我这许久,这几日瞧见了东山再起的机会,自然不肯放过,所谓晚膳,不过又是一场鸿门宴罢了。

景怡宫门口,我可巧碰见了元昶。几日未见,他的容貌也不甚整齐,甚至有些颓唐的样子。我不知如何表现,便只做没看见,恭恭敬敬地跪拜道:“臣妾拜见皇上。”

若是平时,他早就扶我起来了。而今日,我瞧着那双明黄色的靴子定在原地半晌,也没有动静。良久,他才开了口:“皇后免礼。”

我慢慢直起了身,却发现他还在原地,冷冷地看着我。我心里有些酸,但仍旧尽量维系着礼仪,开口提醒道:“皇上请。”

元昶哼了一声,兀自抬腿迈了进去。我轻轻叹了一口气,紧随其后。

果然,酒过三巡,太后便别有用心地发了问:“皇上,哀家前些日子恍忽听得,皇上在勤政殿,仿佛做了些不该做的事情。论理,这也没有什么,不过……”

“回母后,”元昶进门后一直冷着脸,也不知是冲谁,“这件事的确是儿子欠考虑,一时喝多了酒,并未多做忖度。不过朕已经下诏自省,请母后放心。”

“这是自然,”太后笑道,复又冷了脸,道“不过这话说回来,皇后是不是也应该劝劝。这许多年,皇上和皇后一直起居一处,如民间伉俪……这倒也罢了。但皇后既然一直跟着皇上,怎么这事情,就不知道拦着呢?”

我心里憋着一口气,正想开口认不是。孰料元昶先开了口:“母后,这件事情怨不得皇后,玉儿……皇后原也说过,是那日里儿子喝多了,没放在心上。”

我有些惊异地瞟了元昶一眼,但见他的脸上仍然没有任何表情,我权当他是对我最后的保护,心里默默地感激了一下。

“也是,”太后笑道,“皇后素来识大体。有皇后在跟前,哀家本应该事事放心才是。”

“母后说得极是,”元昶的脸上突然涌起了一丝含义不明的笑容,“前几日,皇后还跟朕说,太后思念家人已久,不如趁端午节的时候,让谭家的女眷们进一趟宫。这件事,朕已经允了……”

仿佛一个晴天霹雳,我被钉在了椅子上,元昶,纵然夫妻情份已无,你真的连一点退路都不给我留,欲置我于死地而不顾么?!

“……不仅如此,以后每月初十,女眷们尽可以进宫叙话……”

好,好,好!元昶,你果真够狠,不愧为帝王之名!

“到底是自家的媳妇贴心呢,”太后笑道,“皇后,这可多亏了你呢……”

我愣在那里,竟不知如何回答。半晌,正要从牙缝中挤出几个谦逊之辞,却听得外面奴才的一声大叫——

“做什么,慌慌张张的!”

“请公公速去回禀,太医方才回报,说二皇子的惊风又犯了,这次,病势凶险,恐有不虞!”

“泰儿!”我一声惊呼,霍地起身,将椅子都掀翻了。我顾不得许多,匆匆行了礼,一路疾行离开了景怡宫。

“母后,母后……”病榻上,泰儿的脸再次涨得通红。但这一次,他的神志似乎不再清醒,只是不住地唤着我。

“孩子,母后在这,在这儿啊……”如今,我实在是欲哭无泪,遥想这一天,两个我曾经爱过的男人,一个死了,一个要置我于死地。十三年的权谋天下,十三年的宠冠后宫,换来的却是今日的危在旦夕。孩子,现在连你也要走吗?

“母后,”瑞儿在一旁轻轻地唤着,“母后不要太担心了,太医说,虽是病势凶猛,但并非无药可救,母后要保重身体啊。”

“你不懂,你不懂……”我紧紧地攥着泰儿身上的锦被,低声泣道,“母后现在除了你们,还有什么呢,你不懂啊……”

“母后……”瑞儿想说什么,却闭了口。此时,我已不在乎旁边人的进退,我心里只有泰儿。泰儿,求你醒过来,一定要醒过来啊。

恍然中,一双温暖而坚定的手臂将我揽住,紧紧地拥住了我,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响起:“玉儿,不会有事的,不会的……”

“老天,”我顺势靠在这个怀抱中,嘶哑地道,“我自问这一生并未做过什么有负天下的事,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惩罚我,求求你,放过我的儿子吧……”

“没事的,没事的……”那个声音在我耳边不住地安慰。

“回娘娘皇上,林美人奉太后的懿旨,前来探望二皇子。”

太后和林美人这两个词重重地砸在我的心里,那一瞬间,我仿佛醒了过来。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娇小的身影进了门,盈盈下拜道:“奴婢叩见皇上,皇后娘娘。”

皇上?皇上在哪里?我回过神来,发现元昶不知何时,已经将我环在了怀里。

“你……”我仿佛刚刚发现这一切,傻傻地瞪着元昶,不知所措地发出了声音。

“你出去。”元昶寒气逼人的声音传来,对着刚刚进来的人道,“不管你带的谁的懿旨,立刻出去!”

“皇上……”地上的人还想再说话,却被人连拉带拽地弄了出去。

“玉儿。”听到这声音,我适才看清元昶的面孔,怎么,他又回来了么?可这,究竟是不是真的?为什么,他的眼里,会有泪水呢,为什么呢?

“玉儿,”元昶焦急地轻拍我的脸颊,“你怎么了,你……是朕,是朕啊,朕是……元昶。你怎么了,怎么了啊?”

“元昶?呵呵,你怎么在这里?”我定了定神,竟然轻轻笑出了声——对,这是元昶,不是皇上!因为元昶会为我哭,为我笑,为我生死不顾。而皇上,却只会抛弃我,再把我逼到走投无路的境地。

“走,跟朕回去,你病了。”他说着,就要将我抱起来。

“不,不,”我挣扎着推开他的手,“我要泰儿,我要陪着我的儿子,皇上走了,我什么都没有了,只有孩子……”

突然,一阵没来由的晕眩攫住了我。失去意识前的那一刹那,我仿佛看见闪电倏地划过,一张熟悉的面孔在又我眼前滑过,那个熟悉的,纤弱苍白的声音再度响起——

——跟了他,后悔么?

——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