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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相思

作者:炎上 | 分类:言情 | 字数:46.7万

39.(五)

书名:最相思 作者:炎上 字数:5214 更新时间:2024-10-10 22:37:55

虽然我恨玉儿的独宠与狠绝,但我依旧要与她笑脸相迎,我希望这能够改变元昶的态度,至少不要和我再这样冷冰冰地相对,既然和外家没有了联系,孤独的恐惧使我只能像从前一样小心翼翼地生活着,在我的儿子和媳妇的冷漠中,小心翼翼地生活——实际上,我历来如此,总觉得,小心翼翼地生活在宫里,就可以避祸。好吧,玉儿,你赢了,我愿意放开你们的一切,随你去吧。

但这么多年的太后生活似乎让我忘了一件事——宫城的女人,是绝不会轻轻松松地放过对手,当年的宋竹心是这样,而今天的玉儿也是这样。

可我却忘了这些,或许因为,我固执地认为,那个冷脸的皇帝儿子,还是可以依靠的。

太皇太后的死终结了我的幻想,我宫中的点心竟然是有毒的!很快,我毒死孝慈皇后的谣言传遍了宫闱和外朝。我看着一脸悲痛欲绝的玉儿,和满心疑虑的元昶,恨意与恐惧渐渐升起,怎么,你们真的要不顾孝道,置我于死地么!

我不能坐以待毙!但当我打叠起精神,却发现,我身边竟没有一个可用的人——不但谭家不能再进宫,就连我身边的很多下人都被调换了走,我竟然连出去送信儿的人都找不到了。

玉儿,你做事何其决绝!难怪当年会夺嫡成功!

就在我为了如何见到家人而苦恼的时候,元昶和玉儿的一场莫名的争吵,让谭家又有了进宫的机会。我当时只顾着欣喜,却全然未曾想想,为什么这个机会会来的何其迅速!

然而和谭家人几次见面下来,我却有了隐隐的不安。不知为什么,谭家现在的女人已没有了当初的絮叨,举手投足,都显得有些诡异。

直到有一天,梧鸢的袖中不经意地掉出一张纸片,我拣来看到,不禁一惊——这是谋反的逆诗!

“你……你这是要做什么!”我止不住地诘问。

“太后,今日您既然已经看见了,臣妾也不用再瞒着您,横竖您是识字的,这诗歌,您看得懂吧。”

“你疯了!”我怒气冲冲地盯着她,“你究竟要干什么!荣亲王已经位极人臣,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你……”我一边说,一边吩咐道,“来人,把荣亲王妃押到皇上那里去,听凭发落!”

“慢着!”梧鸢很镇定地喝道,“姑姑,您今日要我死,可以说是易如反掌,可是,我死了不要紧,那谭家的上上下下谁也逃不过去!”

“你说什么?”我瞪大了双眼。

“这件事儿,一开始就是爹和叔叔他们的主意,”梧鸢冷笑道,“反正谭家现在也得不到什么好处,若是我们爷一登九五,谭家非但是皇后的亲族,也是太后的亲族,那时候,谭家想要什么没有!”

“你……”我因恐惧而全身发抖,颤颤地道,“你简直不知廉耻,做出这种事情,还好意思……”

“姑姑也不用骂我,”梧鸢冷笑道,“这件事情一旦东窗事发,姑姑也跑不了。您忘了,当年荣亲王在云州的时候,是谁把那些消息都一点一滴地告诉了我?秋狩的时候,您又是絮叨着跟谁写信说宫里的情况?现如今,你身边的兰瑛姑娘,早就是左相走了暗路的妾室。哼!论起来,姑姑你也是元凶大逆!”

我震惊地说不出话来,万不曾想,我竟然掉入了自家人的算计。

“姑姑,您也不用担心,这件事情,爹和王爷早就有商量,原是万全之策,就是出了事,也有宁远山庄那个废人出来顶缸……”梧鸢见我如此,又走近了,在我耳边叽叽喳喳了起来,我木然地看着她的嘴唇一张一合,心里的恐惧却在无限制地膨胀。

谋权篡位,这是死有余辜的事情!谭家,谭家为什么要这样?

难道,后族的荣耀还不足以让谭家人心满意足么,为什么要往死路上走!

哥哥,你知不知道,你要杀的,是我的儿子啊!骨肉相残,我又该怎么样呢……

“你滚,”我沉默了许久,终于恢复了理智,抬起头来道,“滚出去……从今天开始,哀家没有娘家,没有亲人……”

梧鸢愣了一下,冷笑着出去了。我瘫坐在原地,却不知如何是好。

我没有向元昶告发谭家谋反的事情,或许,是还没来得及告发。而就在我举棋不定的时候,玉儿开始动手了。

先前是废太子一族被牵连下狱,株连无数,然后奉先堂的事情又闹了起来。元昶也不是傻子,如何会中谭家的圈套!果然,谭家的谋反立刻被揭发了出来。

从奉先堂出事的那一天开始,我就预料到了可能的结果,与其自己把谭家人供出去,还不如让下人去查,反正,结果总是一样的……

于是我日复一日地坐在凤椅上等,就像那些秋决的犯人一样,等着那最后的一日到来。

在那一段狂风暴雨的日子里,我常常一个人坐在宫中,静静地想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落到今天这样的田地?

想我并不是一个善于计算的人,至少,不像我身边的人那样。我只想小心翼翼地生活,避开所有的祸事。可是,我却无可奈何地掉入了这个漩涡——我没敢想过让宋竹心死,可她死在了元昶和玉儿的手里;我没想让玉儿死,只想让她放手,可是,她却要了我的命。

宫城,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我在里面住了半辈子,却仍旧没有参透这一切。

终于,在那一个狂风大雨的日子里,元昶拿着臣下们的奏折,怒气冲冲地走了来。

不容我辩解,他凌厉地问道:“母后,为什么要这样,儿皇自问对得起母后,可谭家又做了什么!”

“谭家的事情,哀家知道的并不多。”我语气异常平静地道,这是事实,这谋反的前后,我并没有多少知情,“但皇上要如何处置谭家,哀家悉听尊便。”

“知道的不多?”元昶冷笑一声,“那么,这些书信又是哪里来的?”

“这本是无意之举,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我艰难地辩解道。

“母后居然还好意思说人非圣贤,哈,真是可笑!”元昶近乎疯狂地盯着我,“母后,自问您这一生的过失,难道还少么,儿皇问您,当初,那个湛中乐是怎么回事,嗯?当年除夕,儿皇亲眼见到过那个奴才和母后……母后为身不正,竟然还能忝居妃位,哼!”

“你……”我气结,怎么,他怎么会知道这些!我不知说什么好。难道那仅有的一次真的被他瞧见过?!

“儿皇再问您,太皇太后,究竟是怎么死的,当年皇祖母为了保住儿皇,根本就不曾追究什么,如今不过是母后的丑事穿了帮,便要谋杀亲慈!母后,这一点,您比儿子清楚吧。”

“皇帝,你……”我心中虽有愧疚,但却仍然急气得很,颤抖地道,“你是不是要把这些年所有的宫闱疑案,全算在母后头上!妄哀家生你养你,今天竟落得这般的下场!”

“生朕养朕,还把刀架在朕脖子上!”元昶讽刺地狂笑道,“你就是这么对待儿皇的,啊?当初朕复旨谭家人进宫,不过是听到外面有了谋反的风声,想试探一二,真是不料,母后竟然也卷在里面……您就不怕传到外面去,让人说您枉为人母!”

“皇上,哀家生养你这许多年,却也不曾料到,会落得今天这般的局面……”虽早有预料,可我胸中的愤怒与悲伤还是一波接一波,“皇上不是要以仁孝治天下么,你今日此举,成何体统?”

“母后不要逼儿皇把话说得清清楚楚,儿皇自问对得起母后,可母后为何如此为难儿皇?”元昶愤怒的声音逼问着我,“母后,您当年为妃时且做过些什么,儿皇都可以置之不顾,可您为什么要置儿皇于死地,为什么!难道谭家人进宫,都是整日盘算着怎么样杀了朕么!”

“皇上,你怎么能如此冤枉哀家,纵然天下的人都要置你于死地,母后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情?”我泪水涟涟,孩子,难道,你就是这么看母后的么?

“难道舅舅们会无缘无故地谋逆!他们怎么会知道,上林行宫守备空虚的,荣亲王在云州的事情,又是谁捅出去的,白纸黑字,母后还想怎么样……”

“皇后娘娘驾到——”突然,一声尖厉的传报声打断了我们的纷争。

大门渐渐开展,那个女人缓缓走了进来。

我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恐惧,只听元昶先开了口,冷冷地问道:“你来做什么?”

“景怡宫的兰瑛姑娘,传了母后的懿旨,”玉儿道,“母后希望臣妾开口,求皇上收回成命。”

“你……”我攥紧了拳头,玉儿,到最后这一刻,你也要让我难堪么。

“你知道,朕为什么要这么做吗?”元昶问道。

“臣妾不知。”她的声音依旧波澜不惊,仿佛从前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看看这个。”元昶将那些折子地给她,我苦笑一声,慢慢瘫坐在地上,这一次,我是真的输了,输得彻头彻尾,输得莫名其妙。

“母后要你死。”元昶冷然道。

“不,母后没有要我死。要我死的,是谭家人。”

“皇后,你……”我无力地吐出几个字,是啊,还说什么呢,这不就是她,不,应该说是他们想要的吗?我说什么都是枉然的……我的神思渐渐涣散,双眼无神地凝视着前方,就连他们的对话,也不曾注意到。

“你输了。”仿佛远处的声音传到我的耳朵里,我抬起头,那个高贵的女人带着自负的微笑看着我。

“你满意了?”我颤颤地开了口。这就是你们要的结果么?

“我满不满意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满不满意。不过,有件事儿,我很好奇,母后当年,真的与人私通过么?”

私通?为什么他们都喜欢用这样不堪入耳的字眼来侮辱我,不,他们不能明白,我当年是怎样的绝望,怎样的无奈……想到这里,我心口一阵绞痛,尽力维持着身为太后的尊严,颤抖的手指向她道:“你,你也是宇文家的女人,竟敢如此目无尊长,口出污秽之言!”

“哈!看来,是真的了。那母后就该放心,皇上就冲这个,也会放您一条生路。至于其他的人么,可就说不好了……母后啊,可惜了,皇上心里疼惜了那么多年的皇妹,竟然是个天大的笑话!难怪您当年死了女儿,却连声都不敢多出。”我看着她自负而不屑的神色,心中五味杂陈。

“你,你……”我望着她的身影,努了努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真相也好,流言也罢,我已经无力解释。最终,我的声音隐没在宫外滚滚的雷雨声中,再也不曾响起。

永徽十二年夏。

已是久病三年,我现在甚至都没有了起身的力气。桃红柳绿的风景反复了三年,就连昔时的雏燕也知道回来了。可我这里却依旧像三年前那样,奢华,却冷清——元昶也好,玉儿也罢,甚至连那几个皇孙,再没有人再来看顾我一次。

我微微睁开眼,在下人的帮扶下喝了点水,轻叹一声,又躺回了床上。今天的精神仿佛要好一些,恍然中,仿佛又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中乐,是你吗?自始至终,好像只有你曾经一直陪在我身边,不曾离去……

我迷迷糊糊听到兰瑛的抽泣声,过了一会子,外面一个宫娥快步走了进来,在兰瑛耳边低低地道:“姐姐,皇上说,近日政事繁忙,不再过来了。”

“知道了,别让太后听见。”兰瑛低声训斥道。

然而我却听得一清二楚,请了三年都请不来的人,罢了,已经是无意义了。我用尽力气扬了扬嘴角,费力地转头对兰瑛道:“兰儿,你会弹琴么?给哀家弹一曲凤求凰罢。”

兰瑛慌忙抹去了眼泪,点了点头,走开了。不一会儿,悠扬熟悉的琴声在寝宫中想起。

窗外的微风掠过窗格子,轻轻扑在我的脸上,我心中漾起一阵暖意,仿佛又看到了谭府的花园子,那天……那天在听戏,我没去呢。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都似这般付与断井颓垣……”我轻声哼着那时的曲调。

太阳在云边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绚烂的美丽在最好的时刻即将戛然而止。那辉宏的颜色照进屋子里来,给我的眼前蒙上了一种神秘而绚丽的色彩。今日的晚霞仿佛仿佛昨日的朝霞般美丽,美丽得让人久久不舍离去,然而黑夜马上就要来临。我的意识像那片日光一样渐渐模糊了下去,我想,或许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

人生如梦,今日离去,本是梦醒,却有如入梦一般:那些人,那些梦里的人,一个接一个地在我的眼前闪闪烁烁地出现——

“得了,不说它了,说说你,这两日渐你气色倒好。”仿佛娘亲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记得装出体弱的样子,这样就说你不能奔走伺候。”爹爹,是你么?

“朕是你的男人,好好抬起眼,看看朕。”这是先皇啊,仿佛许久没听到他的声音了。

“母妃别难过,儿子以后给母妃造好多好多小妹妹,好多好多,让母妃天天见。”元昶,我的儿子,你还是不肯回来么……

那熟悉的声音,温暖的声音在我耳边一个接一个地响起。夕阳落下,一个又一个的人在我眼前浮现——娘亲,爹爹,初见时的先皇,幼年的元昶……他们,都曾是我生命中的过客,曾经美好的过客。

渐渐地,他们的面容随着各自的声音渐渐清晰起来,我静静地看着他们向我微笑,微笑中透出从未有过的祥和。终于,伴着若有若无的《凤求凰》,那片竹林仿佛也出现了,一个俊秀的身影从里面闪出,出现在我眼前——

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易秋,我等你,再会。

谢谢你,可是,不要等我,因为我已经太累,太累了……

终于,我含笑地闭上双眼,任泪水滑过我的脸颊,再也无力拭去。

永徽十二年八月初一,惠明慈康太后薨。

三日之后,有圣旨云,太后谭氏既非先帝嫡配,又因谭氏谋逆所累,故依例不上六字谥号,改谥惠慈淑宁皇后,并以妃礼祔葬先帝陵寝,其牌位退居奉先堂妃位,不得以嫡后之名与先帝共享后人香烟,仅以妃礼享四时祭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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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曲——

最初的心是守在帘后安安静静的寂寞多雨的春天尽是无语如镜的沉默

长风吹动帘外人世如潮变的起起落落因为等过帘内的心跟着岁月不同

而我有梦 我有泪帘后春秋谁与共

我有爱憎我有眷恋 红尘心事繁似星斗

世人看我一帘相隔 看不到我眉头深锁

最初的心是守在帘后安安静静的寂寞

当繁华褪尽谁的痴谁的怨皆不过风烟一抹

-------------番外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