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相思
作者:炎上 | 分类:言情 | 字数:46.7万
本书由笔趣阁签约发行,版权所有侵权必究
44.国法
“二皇子伤得如何了?”我刚出了月子, 便急忙召来了承泰的奶娘,连连询问。
“娘娘,”贾嬷嬷在低下垂泪道, “内廷杖本就是重罚, 可怜二殿下打小儿身子就不济, 那日里几乎晕厥过去。现在, 现在仍是不能下床。”
我心下委实万分不忍, 不禁合了双眼,心疼地叹了一口气,然而回过神来, 却仍旧要问得清楚:“打了多少?”
“回娘娘,奴婢也不知道, ”贾嬷嬷仍旧低着头, “那天奴婢没在跟前儿, 小德子也……后来听勤政殿的人说,谁也不知打了多少, 皇上那天是动了真火,说二殿下要是咬牙一直不说,就一直打……”
这话我信,就冲元昶的性子,一直打到死都是可能的。我虽恨他不争气, 但究竟是骨肉相连, 怎么可能不心疼!想了一刻, 我方问道:“太医怎么说?”
“皇上说二殿下自己处事不当, 合该受罚, 一直不许传太医。这几日,不过是奴婢私底下找了偏方, 将就着给二殿下医治。”
“唉,”我又气又急地摇摇头,对芷若道,“去把前些年留下的治跌打损伤的药都找来,一会子带过去。”
“娘娘,”贾嬷嬷低声求道,“还是传太医给二殿下瞧瞧罢。”
“传?传什么传!”我没好气地喝道,“他自己跑到那种地方去,还好意思装骨气!你们平时究竟是怎么教导的!出了事情就会图心疼,当日里为什么不劝!”
贾嬷嬷颤颤抖抖地跪在地上,一声也不敢出。我懒得与她再说话,便吩咐芷若拿好找齐的创伤药,往敛心馆去。
因为承泰这些日子吃了亏,敛心馆的下人做事情也缩手缩脚的。下人们见我过了来,呼啦啦跪倒了一片。我无暇顾及这些,径自走进了承泰的寝宫内室。
屋子里,他正俯卧在床上,两个小太监在一旁帮他打扇擦汗。见我来了,这两个小太监也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我瞟了他们一眼,心知是当日里小德子的事情着实吓到了他们。于是也任由他们跪在那里,不作理会。
我让芷若将药膏留下,吩咐跟来的人都下去。
泰儿伏在床上,见我进来,眼中闪过一丝委屈,却又透着一丝愧疚和恐惧。我站在门口,冷冷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母后……”良久,泰儿终于嗫嚅地开了口。
“怎么?”我冷哼了一声,“见了本宫,连打小就学的国礼家礼都不会行了么?”
泰儿本能地抓紧了被单,但对视之下,却又不敢违抗我的命令,只得咬着牙撑起身子下床。他身旁的两个小太监见了,连忙上去要扶。
“你们滚下去!”我喝道,“别在这里碍手碍脚。”
泰儿神色一震,明白了我的意思,眼中霎时溢满了泪水。我在袖中将两只手紧紧地绞在一起,但脸上却不露出一丝心疼的表情。
既没有人扶,泰儿只得抓住了头边的床柱子,慢慢倚靠着直起身子。我看到他紧紧地咬着嘴唇,脸色越来越白,心下又是一阵难受。好容易支起了身子,但腿却仍然不利索,泰儿正预备将腿伸展,孰料身上的疼劲逼得他一脚踩了空,一下子咕噜到了地上来。这回大约是疼得受不了了,于是呜呜地哼出了声。我见状,心下又是一阵不忍,但仍撑着任他自己起身。终于,他借着身旁的矮凳,慢慢地直起了上身,挪了挪双腿,规规矩矩地跪在我面前道:“儿臣……儿臣,给,母后……请安。”
我缓缓松开了绞在一起的双手,坐在了他面前的高榻上。抬眼看见那两个小太监还在,便不耐烦地摆摆手道:“你们出去。”
那两个奴才如同得到大赦一样,慌忙磕头出去了。
门吱呀地一声关上,屋子里就剩了我们母子两个。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你究竟是怎么了?先时,母后还想,几个孩子里面,属你老实,怎么好好的就干出这样的事情,你究竟要做什么,啊?”
泰儿低着头,低低地说了句:“儿臣知错了。”
我没好气地摇摇头,继续问道:“到底为了什么?”
泰儿这次却成了哑巴,一言不发。
“怎么?”我的声音顿时严厉了起来,“不说?又想和母后耍这一套?”
面前的人还是低着头不说话。
“哼,”我冷笑道,“本来想,你若是不说,就一直跪在这里,再也不要起身。不过想想,你好像不怕皮肉之苦。好,你不说,总有人说!你想不想知道,小德子临死前和本宫说了什么?”
泰儿这次终于抬起了头,眼中闪过一丝恐惧和祈求。
“你以为,你不说,父皇和母后就查不出来是不是?内里你这奴才这么多,外面还有禁卫所。真要想查,你以为还等得到本宫今日与你说话!”我冷冷地道,“父皇和母后不过是顾着你的颜面,这才没让外面去大喇喇地去办事。今日你若还是这一副模样。本宫也不用顾什么了,不过是教子无方,本宫一个人揽下来便是,了不得就是破了这层面子!你宫里八十三个奴才,外面怡红楼的女子,全都押进死牢,掖庭令一个一个地审,就是死人也能开口!”
“母后,”泰儿终于开了口,泣道,“母后别,母后,儿臣说,儿臣全说,求母后放了儿臣宫里的人。”
“说,究竟怎么样!”我紧紧地盯着他。
“是,是儿臣一时糊涂,蒙了心思,这才……”
“胡说!”我喝道,“你从小长在深宫,如何知道那种下九流的地方!别跟母后这里打马虎眼!究竟是谁把你引到那种地方去的,你今天要不说清楚,你这宫里的奴才,谁都别想活!”
泰儿听了我的话,身上一震,但却抖抖索索地说不出话来。我瞧着他的嘴唇都被自己咬破了,心知他是太疼了,这么跪下去只怕要跪出事情。于是起身向他伸过了手,温和地道:“起来吧。”
泰儿慢慢仰起头,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我。我这才伸过双手将他半扶半抱地弄上了床,究竟是长大了,他身子沉得险些把我带倒。
“唉——”我心疼地叹了一声,帮着他在床上俯卧得平稳了,这才坐在床边,轻轻地为他解开了底衣。泰儿的身子抖了一抖,但仍旧没有挣扎。
从前总听说内廷杖厉害,今日才得见究竟如何,虽然是一个月前挨的打,可泰儿的身上,从臀至胫,或青或紫,仍旧是没有一处好地方,这且不说,单说伤处,也肿起了两三指高,元昶下手也太过狠了些。我这时可再也忍不住了,起身拿过放在一旁的药,眼泪不禁簌簌地落了下来。
泰儿听到我轻轻的哭声,也不敢说什么,只把头埋在了枕头中。
“孩子,”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心酸地道,“别怪父皇母后心狠。有些事情,你没经历过,不知道这里头的利害轻重。”我说着,从小瓶子里挑出一点点药膏,轻轻地帮他在伤处抹匀,“远的不说,就说先朝的废太子,废黜时的一项罪过,就是这个,当初你八叔,噢不,是宇文琦也是用着这个,逼得太子退位。泰儿,天家非寻常之家,你的一举一动,稍有不慎,就有可能为你招来杀身之祸。打在你身上是重了,可你知道你父皇心里又是怎样的,多少个晚上了,想起你这些个事情,他就连觉都睡不安稳……”
“母后,”承泰闷闷的声音从前头传来,“儿臣,儿臣知错了。其实,其实这些日子出去,原本是因为戴先生讲的一句诗词。”
“你说什么?”我惊讶得停住了手上的动作。
“那天在书房,太傅讲‘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儿臣听了好奇,就问太傅这句诗的来历,没成想,太傅却支支吾吾没说清楚,儿臣就私下找寻,谁知,小德子说,他早先认得几个字,知道这诗句写的是,是那种地方,儿臣好奇不过,就说想出去看看,结果,结果去了,就还想去……”
我听着这个荒谬透顶的解释,却也觉得其中有几分道理,以泰儿这种半似书呆子的个性,再加上他这个岁数,出这种事情倒也不是完全不可能。但我心中究竟存着疑问,待要真问出来,又怕让这孩子心里不痛快——倘若质问了他,而他这话恰是真话,我们母子以后可就再也没说实话的份儿了。但这件事情,是被别人引着做的终究是不错。我想了片刻,便开口道:“这种事情,为什么独独听下人的,先生不说与你,必定有先生的打算。那些个奴才有什么好,他们的话你也信?”
泰儿的脑袋又垂了下去,道:“儿臣知错了。”
“来人,”我高声叫道,芷若应声进了来,“去跟掖庭令说一声,礼郡王这里的奴才,嘴巴不干不净,专教唆主子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情,又不知道好生规劝——从奶娘到教管嬷嬷,再到这宫里伺候的八十三个奴才,各杖八十,统统发配越州,掖庭令先仔细审审,看有没有手脚不干净的,若是有的话,一并下狱,不必来回。”
“母后,”泰儿有些急急地扯住我,“母后不是说,儿臣说了实话,就放了儿臣宫里的人吗?”
“你不说实话,他们就得去死,”我冷冷地道,“既然你说了实话,本宫就留他们一命。但是,纵容主子做下这种事情,活罪难逃。”我使了个眼色,要芷若出去,转脸将声音放得柔和了些,道,“母后是担心,这里面还有对你不利的,天知道这宫里的人都在为谁卖命……你好生养着,这些日子先叫母后宫里的人过来伺候你,其余的事情,你先不必再想了。”
泰儿张了张嘴,刚要说什么,只见芷若又有些慌张地折了回来,禀道:“娘娘,两位国舅爷回来了,这会子急着要见您。”
我估量着江南那边有急事,便又好言安慰了承泰几句,起身回了坤成宫。
坤成宫里,祖寿和祖辉都在。我刚要开口说什么,却见祖寿向我努了努嘴,我往里间一瞧,元昶不知什么时候也过了来。
“哟,”我虽然觉得这种气氛不大想说什么好事,但仍然努力笑道,“今儿这是什么日子,怎么一起过了来?”
元昶原是背对着我们站着,听到我的声音,他慢慢地转了身,将一本奏摺放在了桌上。
祖辉想过去拿,却被祖寿不动声色地扯住了。
“那是什么?”我开口问道,心里却感到十分地忐忑不安。
“海西王爷,他薨了。”元昶缓缓地道。
祖辉和祖寿顿时变得有些惊慌失措,然而我却站在原地,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消息。
“什么时候?”半晌,我方才勉强定了定神,问道。
“三月的时候。”元昶的神色有些不安,但仍然是波澜不惊。
“爹——”祖辉一声长长的叫喊彻底打破了这种诡异的平衡,我心中竭力紧绷的最后一根弦,仿佛“嘭”地一声被挑断。我跌坐在地上,许久都没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