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 恭郡王从西北回来了。

“你瞧你，都怀着身孕了，还来回跑什么？”我看着黛芸在我这里问安, 不禁嗔道。

“这才没多久呢, 连看都看不出来。况且, 在府里有也是事情多, ”黛芸轻轻笑道, “我们爷可没皇上心细，人都走了，还留下滴滴答答一大家子, 全都丢给妹妹看着。妹妹要是有姐姐一半的福气，倒也省心了。”

“得了, ”我笑道, “这事也怪不得他, 他心思又何尝不愿意放在你身上。可这都成婚多少年了，你怎么和芝兰一个样子——老也不见怀胎, 他可不得寻别的法子。现在总算好了，但愿你这次能养出个儿子，看老十三还会寻那些个花花肠子不！”

“妹妹可没想那么多，”黛芸倒是很轻松地笑道，“爷若在, 妹妹就跟着爷一天, 若是不在了, 妹妹也决不多留, 跟了去便是。”

“满嘴里胡说些什么呢, ”我嗔道，“又不是三岁的小孩子, 说这些个做甚么！”

“这可不是胡说，”黛芸正色道，“姐姐在海西的时候，没听人说吗？佛有因果，这一生做不完的，下一世许能接上呢。妹妹也不想操那么多的心，能生生世世追着爷，便是福分了。”

我是不大礼佛的，听了这话倒有些不知所谓，只得有些尴尬地笑道：“你倒是会说话。”

“难道姐姐就不会追着皇上？”黛芸头一偏，孩子样儿地看着我。

我？我有些不知所措，是啊，若说生死与共，倒不是没有可能。只是没有了当年的决绝。这些年的风浪坎坷都经历了过来，我早已不是当初的自己了，再加上太子的缘故，这事情仿佛就更不可能了。想当年在上林宫的时候，我明明说过义不偷生的话。可现在，思前想后，却觉得那时终究是年轻，话说得有些幼稚可笑。

“别跟本宫没大没小的，”我迟疑了一下，佯作羞涩道，“这事儿是你能问的吗？”

黛芸嘻嘻一笑，打趣道：“我就知道，姐姐和我是一样的心思。”

我敷衍地笑了一下，连忙用话岔了开来。

“哟，郡王妃也在这里？”正说着话，元昶不知什么时候过了来。一屋子的人见状忙呼啦啦地跪了一地。

“怎么也没让下人通报一声呢？”我笑嗔道，一边上前帮他解下冠子，“底下的奴才越发懒了，连止步扬声都不记得。”

“原是朕没带人过来，”元昶笑道，“噢，郡王妃，”他瞟见黛芸要出去，反而叫住了，“回去和十三弟说说，论功行赏是迟早的，叫他别再推三阻四，远的不说，你将来若是做不了亲王妃，你皇后姐姐指定饶不了朕。”

黛芸会意，轻轻笑道：“是，臣妾遵旨，有劳皇上和皇姐惦记。”

“论功行赏？”我笑着瞪了他一眼，“怎么，要把老十三封了亲王？怎么好端端的又扯上臣妾。”

“打算这么着，”元昶笑道，“黛丫头做事有分寸，赏她个亲王妃当当也不过分。不过，”元昶的脸色略微沉了沉，“老十三说什么也不肯领旨，说自己平定西北是份内之事，不愿居功。”

“十三弟性子直，”我忙宽慰道，“对他来讲，出兵放马倒是件乐子，你要用官爵赏给他，他反倒拘束了。”

“你就是个地里鬼，”元昶笑道，一边坐下将我揽到膝上，“怎么这话听着和祖辉说的那么一样儿呢？”

“祖辉怎么了？”我故作诧异。其实，前朝的恩赏我早就听说了，一听到十三弟谢爵的意思，我立刻让祖辉也不要领旨晋升——一来可以全了十三弟的为人臣子意思，还能落着份儿感激；二来还能让元昶觉得对海西更有所亏欠，将来也好做打算；三来也全了祖辉不想和酸书生打交道的傻念头；四来，正好让祖辉在职方司多磨炼几年，培植自己的亲军。

“朕也是要赏他，”元昶有些无奈地摇摇头道，“没想到他也不要，真是的，又不是要他们的命，反倒成了缩头乌龟了……”

我听了这话却没有多少地欣喜，其实元昶这话也对也不对——祖辉倒还罢了，关键是十三弟，不要爵位，不过也是想安安生生地不被人惦记，想当初，元昶让他下江南，领西北，也不能说就是铁打的放心。现在放眼朝堂，亲王级别的皇亲一个都还没有，这会子急巴巴地给人晋爵，十三弟怎么可能会一口承应。况且长幼有序，就这么把庆郡王和怀郡王隔过去，多少也有点说不过去。我猜元昶大概也是想到了这一层，所以才有些不痛快。

“十三弟还年轻，以后晋爵的机会还有的是，”我笑着揽住他的脖子，“况且他上头还压着两个，再等等罢。至于祖辉，皇上就更不用和他客气，那孩子自小就是个直筒子，脾气也怪，皇上要真想赏他些什么，还不如把他丢到西北去呆两年。人是好人，就是扶不上墙的料，皇上就甭给他费心了。”

“唉，”元昶提了这话，眉头却也舒展了些，“朕何尝不知道这些。其实十三弟倒还罢了——就像你说的，以后机会还断不了，现在是还早了些。朕只是觉得，于你有愧，祖辉祖寿跟了朕这么些日子，可一个是有禄无功，一个是有功无禄，这……”

“多少年的陈芝麻烂谷子，又拿出来做什么？”我在他脑门上戳了一下，嗔道，“功名利禄是什么好东西，拿多了会被淹死的。”

“淹死？”元昶笑道，“胡说什么呢？”

“当然是淹死，”我哼了一声，“被言官的口水折子淹死！”

元昶终于笑出了声，宠溺地把我揽在怀里，我见状，连忙道：“皇上别琢磨了，祖辉还是放在职方司，该做什么做什么吧，他这辈子就是个劳碌的命，用不着心疼。”

“成，听卿卿的。”元昶蹭了蹭我的脑门，笑道，“对了，有件事正要和你打秋风，嗳，咱的内藏，还有多少银子？”

“今年岁赋还没上来呢，”我皱眉想了一刻，“前一阵子给瑞儿选妃，又搭进去不少。现在也就四五万两的样子，摆个虚名儿都不够呢。”

“看来还真得和李老抠商量着来，”元昶有些无奈地笑道，“都说皇上富有四海，可现在连一点体己都没得。”

“皇上预备摆什么好酒，要那许多银子？”我打趣道。

“朕自然要摆好酒，”元昶笑道，“要摆这天下前所未有的酒，这件事，朕想了许久了……朕要修书！”

“修书？”我皱眉道，“皇上想好了？”

“是，”元昶笑道，“自大齐开国以来，上自□□，先帝，历经两朝，现在到了朕，正是国泰民安的时候，总该留下些东西与子孙后人，不然，倒显得小家子气了。”

“臣妾不了解，这本是外朝的事情，到头来还是要花不少银子，户部只要拿得出来银子，倒也不差，关键是……”我略一沉吟，“这编纂的主臣，皇上心里可有数？”

“朕也正为难这事情，钱的事情倒还容易，关键是这人难找，你想，这编书，总是要耗时耗力，一旦做了编书的主臣，前朝的事情少不得要分去一些……再者，这样的能人，倒也真不多见，要不怎么说，千军易得，一帅难求呢。”元昶有些无奈地笑道。

我听了这话，不禁嗤地笑出了声，道：“难求是难求，不过，想做这事情的人倒也不少。远的不说，咱们身边，就有一个现成的。”

“哦？”元昶眯了眼睛，思索了片刻，方笑道，“是了，一定是泰儿。”

“皇上圣明，”我笑道，“当真一猜就中。”

“咳，四个孩子里面，数他的文治最要得来，要说这事情，一准儿他最热络。不过人虽好，就是年纪小了些。”元昶说着，眉头又不禁皱了起来，“他那个岁数，还做不来这样的事情。可是不给他做事，却又有些……”

“皇上若是真想给他，倒也不是不可以，”我看出了元昶的犹豫，的确，两个皇子虽然都领了爵位，但尚未有任何作为，这恐怕是元昶左右为难的原因，“了不起，找人帮衬着他，倒也罢了。”

“朕不想马虎，”元昶敛了神色道，“若说一般的倒也罢了，朕想，若是开始，便要编一部古今无人能及的图书集成。这个，恐怕……”

“若是泰儿也是这个心思呢？”我笑道，“你们倒真是父子，可不想到一块儿去了。”

元昶提了这话，只是愣了一愣，接着便沉下了眼，拄着头暗自思考了起来。我见状便一般的闭了嘴，只是在他身后帮他捏捏肩膀。

“也好，”突然，元昶握住了我的手，自言自语般地笑道，“这事情，就交给泰儿，不过，就如你说的，得找个人来帮着他。”

“什么人这么入眼？”我试探道。

“怀郡王。”元昶扭过头来看着我，笑道。

我与他对视了片刻，立刻明白了元昶的意思，于是也笑着点了点头道：“果然合适，都是文治不错的呢。”

“这也是为了十三弟，”元昶思索着道，“这么着，也能找个由头给老十加了封号……反正老五那个花柳病的样子，估计是没多少好日子可捱了，等着死后再赐谥，也来得及。只要把老十封上来，十三弟大概就不会再推辞了。”

我心里有些感慨，这么多年，终究是那些个风浪过去了，现在的朝堂上，总算能平和几天了。

“嗳，”元昶说着，有如以往般地起了身，轻轻揽住我的腰，凑过来脸笑道，“方才御马司的人说，又从海西找了良驹，卿卿要不要看看……”

我笑着刚要答话，只听见屋外一阵女孩子咯咯的笑声。我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笑道：“罢了罢了，良驹还是过会子再看，你那磨人的心肝儿过来了。”

果然，话音没落，奶娘就抱着咯咯笑的昭阳进了来。

“父皇，父皇，抱抱……”昭阳一见到元昶，就扎着胳膊找人。

我笑着摇摇头，先从奶娘手里接过了孩子，便把下人打发了去。“不，不，父皇，抱抱……”昭阳在我手里一点都不老实，就是扎着胳膊要找元昶。

“让你父皇先换衣裳，你这孩子，”我嗔道，一边手上又用了些力气将她箍紧，“芷若，快进来伺候。”

元昶倒是着急得很，忙忙地换了燕居服过了来，从我手上把女儿接了过去。

“嘁，这个小白眼狼，”我没好气地笑道，“也不看是谁怀胎十月把她生出来的。”

元昶却丝毫不在意，仿佛手里的女儿就是这天下最珍贵的宝贝，逗弄了一会儿，他才转过脸，半是肯定，半是央求地道：“今年秋狩，带上昭阳吧。”

我见状，真是不知说什么好，只是不由地摇了摇头，心想人说子女是爹娘上辈子的债，真是果然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