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瑞儿的脸色看上去阴阴的, 俯身请过安后，我只道他或许身上多少有些不耐烦，不由得便忙招呼他坐下。

“你这是怎么了？”我心疼地看着他, 幽幽地叹道, “怎么这些日子变成了这般的样子, 若是身子不好, 还是早些找太医瞧瞧。”

“母后……”瑞儿突然抬起头, 有些犹豫地张了张嘴，但终究垂下了头。待我刚想问些什么，瑞儿却又突然霍地起了身子, 紧紧地攥了拳头。

“母后，”瑞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转过头来问道,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什么怎么回事？”我有些疑惑。

“母后, 儿臣知道，您心疼钰菡, 可是……”瑞儿的眼中闪烁着责备与不解，“可是，云含烟她也怀了儿臣的孩子……况且，佑泽究竟是怎么死的，您心里难道不清楚么？”

我微眯着眼睛看着他, 仔仔细细地把玩着他话中的含义, 终于,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

“太子, ”我沉着地看着他, 波澜不惊地道，“你觉得, 佑泽的事情，是从本宫这里传出去的？”

瑞儿叹了一口气，却什么都没有说。

“瑞儿，”我也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仿佛终于从先前的不解中找出了一丝头绪，“你觉得母后就是那种一心护短的人么！”

瑞儿仍旧是一言不发，只是直直地坐回在椅子上。

我有些笨拙地站起了身，慢慢地走到了窗前，窗子外面，草长莺飞，繁华似锦的景色依旧是岁岁相似。我背对着瑞儿，凝视着眼前的景色，嘴角弯出一丝苦涩的微笑，柔声道：“瑞儿，你还记得，永徽九年的事情么？”

身后许久都没有声音，末了，瑞儿带着苦涩的声音传来——“儿臣记得。”

“而母后，从回来都没有忘记过自己的话，”我慢慢地转过身，微笑道，“在母后心里，不管是你父皇赐予的万千宠爱与千万珍宝，还是海西的戍边之势，这一切，都不曾让母后改变过主意……”我走到他身边，手搭在他的肩上，“儿子，你是母后这一生最珍重的，母后永远都不会做让你痛心的事情，永远！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母后的心，从不曾改变过。”

我说完，缓缓地转了身，一步一步走向内殿。

“母后！”终于，瑞儿仿佛醒过神似的叫住了我，我回过头，见到他站直了身子，仿佛孩子般地看着我。

“怎么？”我微微皱了眉头。

“母后，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少有的惊慌在瑞儿脸上显现出来，他几步走到我身边，低声道，“母后，这，这究竟是……”

“嘘！”我掩住他的嘴，“小心，隔墙有耳……这些事情，难道你自己还不清楚么？”我轻轻地咬了咬嘴唇，低声道，“孩子，若说这件事情与钰菡没有一点关系，母后也说不准，毕竟，这事情里面受益者之一就是钰菡……可是你想过没有，钰菡如果这么做了，岂不是太过冒险呢？”

“儿臣也不相信是钰菡的主意，但退一万步讲，就算是了……可这件事上，为什么旁人都要揪着含烟不放呢！”瑞儿有些急切地道。

“果然是当局者迷，”我不由的摇了摇头，“孩子，你既然明白钰菡会受益就脱不了关系，怎么就不懂云含烟的事情呢——你想想看，你的嫡子死了，谁又是最大的受益者呢？自然是云含烟！”

“母后，那……儿臣要怎么办呢？儿臣相信钰菡，也相信含烟，可……”

“你什么都不用做，”我微微地转过脸，“她们的命运，其实都系在你的身上，你的一句话或是一点点的偏颇，就可能被那别有用心的人利用，酿出意想不到的结果。所以，这个时候，你只有置身事外，才能看清事情的真相。”

“儿臣也想过，可是这样，含烟要如何保全呢，她马上就要生产了……”瑞儿有些愁闷地低下了头。

“云含烟能不能保住，全看她自己的造化。”我道，“这一点，绝不是母后偏心——丢车保帅，这个道理你明白吧，倘有万一，为了你太子的名声和地位，你也必须放弃她……不过，”我看到瑞儿欲言又止的神态，忙补充道，“现在说这些，还为时尚早，毕竟，她还身怀六甲……瑞儿，既说到这里，母后不妨把话跟你说明白了——能保住云含烟的，不是你，也不是本宫，而是她肚子里的孩子，只要生下了皇孙，再多的流言蜚语都无法伤及她一分一毫！”

瑞儿听罢，虽是勉强笑了一下，却也有些苦涩地别过了头，我知道他存着怎样的的心思，但却觉得有几分不可思议，云含烟在他心里竟会有这么多的分量么？

“娘娘，娘娘大喜！”突然，下人们的报喜声由远及近地传了来，我们两人都是一惊，微微地转了身，只听得下人尖尖的声音一波波地传来——

“良媛云氏于磬余殿诞子——”

鸿嘉二年九月。

“好了，刚满月的孩子见不得风，快把他抱进去罢。”我略显勉强地朝一旁的奶娘笑了笑，然而尚在襁褓中的孩子却朝我偏了偏脑袋，显然是把我当成了他的娘亲。

人算不如天算，云良媛终究还是生下了长子。虽然是庶出，但我也看得出来，瑞儿对这个儿子宝贝得很，比佑泽当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不过，因为我和海西的关系，瑞儿并没有立刻知会宗人府给云含烟晋封，然而我却清楚这并不是什么长久之计，于是勉强收起了心中的不快，亲自命宗人府将云含烟晋升为良娣。说到底，此举也是为了保护云含烟不被宫中的流言所伤——不管佑泽当初当初是怎么死的，云含烟的孩子终究是瑞儿的骨血，我也不想因为一己之私，扰乱了太子后宫的平衡。

“娘娘您别看皇孙年岁小，可是会挑人呢！”一旁的奶娘有些呆头呆脑地阿谀奉承道。

我听了这话却是连笑都懒得再笑，只是忧心地低下头，看着怀中的孩子。老实说，这个孩子要比佑泽当时显得好看许多，模样也很讨人喜欢。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孩子很喜欢粘在我身上，就像昭阳喜欢粘着元昶一样没有道理。但是，或许因为他不是嫡出吧，我对他的欢喜劲儿，远没有对佑泽那么多。

“得了，”我轻轻拍了拍怀中的孩子，终是耐烦不得，便对奶娘道，“抱走吧，本宫去太子妃那里走走。”

我轻轻掰开攥着我衣襟的小手，在这个白白净净的孩子的脸上浅浅地亲了一下，襁褓里的孩子开心地睁大了水灵灵的双眼，竟然对我笑了一下。我挥挥手要奶娘带他离开，那孩子的嘴角撇了撇，却没有哭出声来，只是一直忽闪着大眼睛盯着我，直到奶娘抱着他消失在门口。

不知道为什么，我被这眼神搅得有些心酸。而且，这眼神看起来仿佛很熟悉似的，究竟是在哪里见过呢？

“母后您看，这是儿臣给孩子准备的长命锁，如意环。”钰菡略显苍白的脸上倒是很有精神，献宝似的将炕桌上的玩意儿一件一件指给我看，仿佛她从来都没注意到我眼中那焦急而担忧的目光。

“你倒是心细，”我有些心不在焉地捡起其中一个银质的小锁儿，把玩了一刻，笑道，“罢了，丢开手罢……钰菡，本宫且问你，你这几日，身子究竟如何了？”

“不过是精神头儿不济，如今已经好许多了，”钰菡立刻接上口，笑道，“早就不碍了呢。”

“太子呢？他这些日子，统共过来了多少？”我看到钰菡的表情有些莫测，索性不再绕圈子，直说了出来。

“太子他……”钰菡犹豫了一刻，适才笑道，“母后，太子对儿臣很好，您放心就是。”

我有些不安地摇了摇头，想到前些日子太子宫的眼线告诉我，钰菡并没有得到如我当年一样的专房之宠，便不由地问道：“好？好有很多重解释，你心里的好，真的是好么？”

“母后，”钰菡微微地侧过了脸，继而又转回头来，微笑道，“母后不必担心，太子对儿臣，的确很好。”

我左问右问，到底问不出来什么，尽管暗地里担心钰菡有些贤惠的过了头，可终究是有些不明就里，只得苦笑道：“罢了，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只是，钰菡，云含烟的这个孩子，你可有什么打算呢？”

“呵，”钰菡倒是自然地笑道，“都是太子的骨血，也是儿臣的儿子，儿臣自然是视若己出。”

“视若己出，自然是好，不过呢……”我低头微微地一笑，有些自言自语地道，“若是真的是己出，岂不是两全的事情。”

“母后，钰菡绝不会……”钰菡有些惊恐地回道。

“好了，你歇着罢，”我突然止住了话头，浅笑道，“自个儿多保重着些，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