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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相思

作者:炎上 | 分类:言情 | 字数:46.7万

66.孤臣

书名:最相思 作者:炎上 字数:4275 更新时间:2024-10-10 22:37:55

“刘德卜那个混人, 来说什么了?”半晌,我才缓过了神儿来,轻声问芷若。

“回娘娘, 奴婢也不知道, ”芷若也蹙着眉头道, “奴婢方才也说了, 皇上正歇着……可是, 听顺公公的意思,说刘大人在朝门外头跪了一上午了,说若皇上不给太子个说法, 就不退下。”

“给太子一个说法?”我纳罕道,“难不成……还是为了奉亲酒那日里的事情?”

“奴婢听外头的意思, 大概就是这个模样, 听说今儿上午, 皇上差点就申饬太子去闭门思过了。”

“真真是个混人!”我也不禁怒道,“哪跑出来的倒三不着两的废物!皇上这会子已然没有明说什么, 就是放了太子一马,谁要他在这里搅局!芷若,得空儿给夏任安带个信儿,问问他这是谁的门人!”

“娘娘息怒,”芷若忙安慰道, “娘娘, 这会子查这个, 哪里赶得及!要紧的, 是想想眼下怎么办啊!”

“怎么办, ”我怪腔怪调地自问了一句,兀自苦笑道, “谅皇上这会子已经动了废立的心思,不过,就算要废太子,也不可能急在这一时……至于其它的,听天由命吧!”

说罢,我蹒跚地起了身子,缓缓地走进了坤成宫的佛堂。

“娘娘,娘娘,”芷若在佛堂外面轻声唤道,“太子来了。”

我缓缓地睁开眼睛,看着眼前那尊金身佛像,金子与珠玉的光泽在昏昏的烛光下显现出玄幻的光彩,就如同眼前这生死未卜的日子一样让我如置梦中。皇天在上,为了这宫城里所谓的“太平”,我已经尽力了,但天缘不巧,我亦无能为力。佛祖,这一切你是都看到了,如今,你又把我的儿子送来做什么,难道,是要告诉我,这一切还有转寰的机会?

如果是这样,我只有抓住这最后的机会,再不能放手。

“娘娘,太子来了。”芷若轻轻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让他进来罢。”我连头都没有回,仍然端坐在蒲团上。

门吱呀一声开了又合上,一阵脚步声传了来,瑞儿低低的声音在我什么后响了起来,我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你,走哪个门进来的?”

瑞儿应该是怔了一下,因为过了一会儿,我方才听到他带着鄙夷的回答:“儿臣走偏门过来的。”

我就猜到他会这样。于是,我轻轻放下手中的佛珠,缓缓站直了身子,掸去了身上几乎不可见的一丝浮土,这才微微转了脸,对瑞儿道:“喏,坐罢。”

“儿臣不敢。”瑞儿垂手站在一旁,动也不动。

我也不勉强他,径自走到边上的椅子那里坐了下来。但看着儿子依旧垂头站在一旁的样子,我心中不觉又是好笑,又是怜惜,于是便温和地道:“好容易偷儿一样地过来了,怎么反倒呆立在那里,若是耽误了事情,可不最后吃亏的还是你。”

“母后这话倒说对了,这世上的人总有千般不好,也抵得过儿臣一日的好。儿臣现在是树未倒,鸟儿已散,横竖都是要吃亏的。”瑞儿缓缓地抬起了头,我吃惊地发现,不过是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他竟然憔悴到这地步,连脸上的肉都有些陷了下去。

“这话没得叫人听着丧气!”我冷笑了一声,“多大的事儿,你自先乱了阵脚,便是有了岔子,也说不上旁人什么!”

“儿臣自是个孤臣,哪里敢治旁人什么!”瑞儿自嘲地道,“连母后都避着儿子,儿子哪里还敢想别人怎么样!”

这样的呆小子,怎么到了今日,还是先前一根筋犟到底。我略平了平气,方缓缓地开了口:“孩子,你先前无论如何怨恨母后,母后都不怪你。因为早些时候是母后大意了,不曾提点着你,这才让你走偏了。可是,孩子,”我眼中渐渐蒙上了一层雾气,悠悠地道,“时至今日,你我母子二人若仍要这般地猜忌,那这日子,还有什么奔头儿!你只道母后避着你,可你知不知道母后这么做,是为了什么!难道母后是为了自己不成?!若不是为了掩着你手下那些人在皇上那里犯的的忌讳,本宫何至于像今天这样,倒要像失宠的女人一样,在你父皇那里讨生活……这倒也罢了,偏你还分不清东南西北,一直和母后存了心思。既如此,本宫也不怕你听了寒心,索性说明白了——想母后如今已是贵极天下,就算丢开手不管你的事,难道在你父皇那里就过不下去了么?!本宫这么做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

瑞儿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然而却被我伸手阻了回去。我喘了一口气,语气渐渐变得有些凄楚:“你今日既然肯来,我们不妨把话再说得清楚些:你若是偏着自己的想法儿一直不变,母后也无法。能做的,本宫已经做了。可本宫救得了你一次,却救不了你一辈子。将来,若是有福,了不起,走在你父皇前头,其余全随你们去闹;若是无福,也随你们去,大不了将来和先帝废后一样,殉了你父皇就是!横竖本宫从夫从子都是错,这么着,反倒能落一个痛快,也省得受那一世的罪!”说罢,我忍不住滴下了眼泪来。

瑞儿见我这般,方才慢慢儿起了愧疚之色,不多时,他忙从袖中拿出帕子递了上来,跪在我面前道:“母后息怒,原是儿臣迷了心窍,口不择言。母后保重身子,莫要与儿臣一般见识……若是母后真的去了,儿子可就当真是无依无靠了。”语毕,他竟然也红了眼圈。

“起来罢。”半晌,我揩干了眼泪,这才慢慢抬手让他起了身,“既是如此,何苦做那些没来由的倔劲儿,你啊……”

“瑞儿,”待他起身,我方才微微地偏了头,低声道,“母后且问你一句话,皇上回宫后,可曾单独召见过赵南丰大人?”

“回母后,还未曾召。”瑞儿想了一刻,又道,“不过,方才父皇单独留了赵大人。”

我这才有些放松,沉声道:“既留了他,就说明本宫当日里估量得还不错,究竟怎么样,就看他的能耐了……好了,说说罢,方才,你父皇都说了些什么?”

“母后……”瑞儿皱了皱眉头,我只道他仍是怀疑我的做法,可他垂头想了一刻,仍是面带忧虑地说道,“方才父皇震怒已极,虽说方才话头里说‘朕与太子是血亲父子,前些日子,太子监国,因是首次,偶有过失,亦属常理,朕不过以君臣之道,父子之礼,教化提点太子,以图我大齐国千秋万代。’但后来竟突然转了话头,只说刘德卜是以奉亲大礼这个由头,屡屡生事,意在挑拨父皇与儿臣的关系,其用心可谓险恶至极。当下里,便将刘德卜杖毙了。”

我听罢,心中倒有些释然,不禁冷笑一声道:“这种人,早死了倒好,留着他,反而生事。本宫且问你,”我瞧着瑞儿的神色有些不解,忙又补充道,“这姓刘的御史,可是你的门人?”

“他是二舅舅走了门路放在御史台的。”

“这倒罢了。”我想了一刻,觉得这事情虽说有些不妥,但也并非如我所想的那般不堪,于是我细细地和瑞儿解释道,“亏得这人不是你父皇放过来试探你的,若是你的人,倒真是利大于弊的,虽说这个搅局的不开眼,但了不起,他只是一心护主罢了,再了不起也跑不出‘结党’这个罪名,倒正中了你父皇的心思。而且,也可以借着这个蠢货告诉你父皇,你身边的,不过是这一流的人物,还成不了大气候……”

“可是母后,近日父皇将儿臣身边的十八名随臣全都贬了官,有几个还下了禁卫廷,”瑞儿焦急地道,“这样一来,儿臣还如何于朝中立足呢!”

“这可不又是当局者迷了,”我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苦笑道,“儿子,此一番劫难,你能自保,已是不幸中之大幸,怎么反倒多想起来?你方才说,你父皇单独留了赵南丰,你可知,是要问什么?”

瑞儿看着我,片刻,他大惊失色地道:“难道是……废立!可是母后,赵南丰他……”

“赵南丰你大可放心,他,也算是本宫的人。他该怎么做,本宫早有嘱咐,你不必担心。”我低声安慰他道,“罢了,丢开这些,姑且按下不提。母后再问你,你现在,可明白你父皇为何会对你如此吹毛求疵,嗯?”

“儿臣猜想,这一切恐怕就是母后当日所说,”瑞儿微微垂了头,眼神有些空洞地望着前方道,“儿臣不过一心想培养些门人,将来也好做事,孰料今日……”

“这就是了,”我赞许地点了点头,“从前,你只道人多方能办成事情,可你想过没有,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连天下都是你父皇的,你攒摸出来的的那些人,又有何用?况且这天下人人都有党,唯独你父皇是无党之人,你这么做,没得招他忌讳罢了。”

“那母后的意思是,儿臣自今日起,便得闭门造车,两耳不闻窗外事才罢?!”瑞儿不解地望着我,“就算是条狗,还得有人帮着才能做事儿呢,儿臣是储君,如此一来,还如何自立于天下?”

“才说你悟了,听了这话,方知不过是一知半解,”我有些无奈地道,“自己的人,当然要放,但一来不能触了你父皇的忌讳,二来,也不能放在明处——你看你当日把云乃行抬到那个位置,任谁都看出你的目的是什么,可不让你父皇心存疑忌呢!”我顿了顿,悠悠地道,“瑞儿,宫中父子相忌,早就不是一日两日了,这储君的名分看着风光,可实际上,还不是坐在风口浪尖儿上!今日与你说这许多,只希望你能转过这个弯儿来,须记得——那勤政殿上的人,是注定一生孤独的,那么你既然是储君,也只能和他一样做个孤臣。否则,以后这样的祸事,你是永远都避不开的。这些,你可明白了?”

瑞儿的表情虽是凝重,却也有了一丝释然,他跪倒在地,复又拜道:“母后果然是心中有大丘壑,今日一席话,儿臣记下了,以后必不敢自专,悉尊母后教诲。”

我审视欣慰地点了点头,但想到元昶的反应,反而有些严肃地道:“这话,只放在我们母子心里就好了,可莫要让你父皇听到。你快起来,母后还有话要问你,”我从袖中摸出一块玉佩,递给他道,“你瞧瞧,这上头的字儿,你可认得?”

“这是……”瑞儿辨认了一刻,立时又慌乱了起来。

“这个,是昭……是旁人交到你父皇手里的,”我顿了一刻,又改了主意,“说真的,若说其他的,你父皇那里,母后倒还应付得过来,可这个,”我不由地叹道,“却真是狠到了家,这一物一句,无疑是要把我们母子统统逼到绝路上去。”

“母后,儿臣并没有做这等淫*乱之事,此言简直是无中生有!”瑞儿又怒又急地道。

“母后也相信你没有做。”我低声道,“可是,你东宫的眷属,有没有和宫中的女子私相传授呢?这些物件儿若是真要搜出来,你撇得干净么?”

瑞儿听了我这话,倒又开始低头思索了起来。

“罢了,那上头的字你不必担心,”我继续跟他解释道,“终究你父皇也是没有信,若是信了,哪里还能容得你到今日!”我叹了一口气,继续道,“真正堪忧的,是摆弄玉佩的这个人——他仿佛知道本宫有保全你的打算,才出了这么一手,让你父皇认为我们母子两个结党……瑞儿,这些事,你心里可要有数才是啊!”

瑞儿正欲张口,忽听见门口传来芷若的声音:“娘娘,赵大人的密信。”

我忙走过去接了,拆开看时,上面工工整整地写着几句话——

“臣已据实启奏,太子群而不党,上已宽心。”

我这才真正地放下心来,忙将那封密信在烛火上烧掉,转脸对瑞儿道:“你父皇那边,想来已经无事了。你这些日子千万注意,一定要事事小心,得了你父皇的意思再去办,绝不能够自专,明白么?”

瑞儿简单地应了一声,便一直沉思不语。良久,他才抬起头,答非所问地道:“母后,儿臣大概猜到那个玉佩所指何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