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相思
作者:炎上 | 分类:言情 | 字数:46.7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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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梦碎
我看着祖辉少有的沉稳与不安, 一时间竟然愣在了那里。仿佛过了很久,我才嗫嚅般地开了口,低声问道:“你……你说什么?”
“姐姐, 这不是说话的地方, 还是回凤辇上说吧。”祖辉见我这样子, 反倒比我更加冷静了。
我机械地随着祖辉的前行, 有些跌跌撞撞地走出了晟亲王府。直到被下人扶上凤辇, 我这才渐渐地缓了过来,我对上祖辉的眸子,微微地点了点头道:“你也进来吧, 在外间回话。”
祖辉忙上前扶住我,自己也矫捷地跃上了凤辇。我吩咐下人在里间放下珠帘, 这才木然地坐在了珠帘后。我看着脸上微微有些不自在的祖辉, 面无表情地道:“说罢, 现在,还有什么犹豫的!不过本宫警告你, 若是你给不出本宫一个合理的解释,今天,你就别想活着走出这座凤辇!”
祖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但下一刻,他却突然跪在我面前, 近似恳求地道:“皇姐要弟弟的命, 弟弟没有二话可说, 就算当下抹了脖子, 也没什么!可是, 弟弟死也要死个明白,我只问皇姐一句话——皇上当日派祜儿去西北, 究竟是什么用意?难道那时,皇上还是在历练皇子,为大齐国建功立业么?!”
“西北不稳,难道他做臣子的不该去尽忠么?!”我一步也不退让,立刻反驳道,“大齐国的西北将士,又不是只有他去了!现在是盛世,不是磨练是什么?!”
“尽忠?”祖辉不可置信地道,“皇姐,西北固然已有多处平叛,可皇姐知不知道,皇上派祜儿去的是什么地方?西北的巴州,自□□建大齐伊始,就没有人敢去打下那个鬼地方!巴州民风险恶,不但所用战术出离平常,就连五毒火攻都高出其他地方许多。那地方是个鬼门关啊,这许多年来,但凡派去平叛此处的将士,没有一个活着回来的!就连恭亲王当年也没敢碰那块硬骨头,皇上这次竟然连我都没有让跟着去保护……姐姐,难道历练皇子,有这样历练的么?”
“那又怎么样?”我依旧紧紧地盯着他,“难道……”
“不就是为了一个女人么!”祜儿立刻打断了我,异常不满地道,“我就不明白了,出事的时候,祜儿才几岁,他凭什么就该连女人都得让出去,连自己的命都得赔出去!姐姐,我早就和你说过了,承楠那孩子算不得什么人物,你何苦事事都要紧着他,皇上又为什么一定要让自己嫡亲的儿子把命都赔上!”
我着他怒气冲天的样子,许久,才稍微缓和了面色,沉声道:“这事情,你弄不明白——你也不用弄明白。皇上的打算,自有他的道理。你不用避重就轻,你还没告诉本宫,为什么你要这么对祜儿?你不是最心疼他的么?!”
“哼,”祖辉苦笑了一声,有些无力地向一侧歪了歪脑袋,这才道,“聪明如姐姐,难道还不清楚么?皇上既然想让祜儿有去无回,那么今日他回来了,岂不是犯了皇上的大忌……我书读得不多,可也知道功高盖主的道理,甘多尔手下的乱臣,就是最好的例子。这一仗,祜儿打得漂亮。可谁又能说,这不是他的绝命仗呢?退一万步说,就是皇上容得下他,那么太子呢……当年,废太子是什么下场,我可是,亲眼见过的……”
祖辉的声音越来越小,渐渐变成了耳语一般的样子,我看着他痛苦的表情,竟然有些无言以对——他猜到了我的担心。良久,我才叹了一口气,有些伤感地问道:“所以,你才让人把他弄成个废人,让皇上和太子安心……好啊,这法子,可真好啊……可是祖辉,本宫问你,祜儿他,当真有夺嫡的心思么?”
祖辉怔了一下,但他仍是有些难过得不愿抬头,半晌,他方低低地道:“有与没有,还有什么要紧!到时候只怕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不,”我微微地摇了摇头道,“这是不一样的,他是本宫的亲生儿子,如果他真的没有夺嫡的心思,本宫就是拼了性命也要护他周全……祖辉,你是不相信姐姐么?”
祖辉这时才慢慢地抬起了头,但一触到我的眼神,他又慌忙避开,低声道:“我相信姐姐,可是,姐姐一人系后宫朝廷的安危,祜儿在你眼中,只怕还不值什么……”
我的手忽地捏紧了一旁的桌子角,有些恨恨地道:“不值什么?好,这话说得好!不过本宫告诉你——他就是再不值什么,也是本宫肠子里爬出去的!本宫自问这是几年来也并没有亏待过他什么!你就是整日把这种话说给祜儿听么?难怪他几岁的时候就知道和昭阳抱怨本宫偏心!你既然自作聪明把皇子亲王砍成了这样,那么你也给本宫听好——承祜若是因为这件事有半点损失,皇上如何处置你,本宫绝不开口为你说一句好话!”
“姐姐放心,”祖辉听到我如此说,居然苦着脸笑了起来,“我既然敢这么做,就敢把这件事全都揽下来,只要能保住祜儿一世的平安,这又有什么!横竖我没有未被姐姐当初的托付就是了。”
说罢,他猛地转身,欲离开凤辇。当刚走到了两步,就听得外面一阵拔刀的声音,不一刻,芷若果敢的的声音率先响起——
“大国舅留步,恐娘娘还有话交代。”
祖辉被钉在了原地,他回头看着我,面色却逐渐平静了下来。终于,他颤抖地开了口,可那声音却显得异常苍老:“皇姐,预备怎么处置我?”
“你身为皇亲,却口不择言,以下犯上,擅入凤辇,欲行不轨之事。”我恢复了往常驭下时威严的神色,“怎么?难道,你不是么?”
祖辉的眉毛微微抖动了一下,可他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站在了那里。我看到他坚定的神色,终是自先转过了头,厉声吩咐道:“让他走!”
“怎么?竟能下来走了?”祜儿回来后的第七日,我惊喜地在坤成宫内看到了自己前来请安的儿子。
“母后,”扶着他过来的娅布泰忙接口道,“他这也不过是逞强罢了,太医千叮咛万嘱咐,他还是不听……”
“母后,”祜儿不耐烦地打断娅布泰的话,只对着我道,“儿臣也得走走,才能有些好转。今儿过来,一为了给您请安,二来,也想把银屏和孩子接回去——这一年多,真是有劳母后了。”
“你看母后这记性,”我不由地尴尬的笑出了声,“前几天你一回来,就光顾着张罗你的事儿了。昨儿你父皇还说,要把这孩子给你送回去亲近亲近呢。芷若,快让嬷嬷把静笙抱来。”
不一刻,一个嬷嬷就领着银屏过了来,后面跟着的一个嬷嬷则抱着一个不满周岁的孩子。大人孩子都是一脸的喜悦之色。
“是个女孩儿,”我见嬷嬷把孩子抱了过来,祜儿便伸手要去接,看着他笨拙的动作,我倒好笑起来,“自然和他们这一辈的郡主一样,用的都是‘静’字的排辈。名儿是银屏出的主意,她盼着你早些取胜,于是便用了一个‘笙’字,不过取它音好听罢了。”
“笙儿……”祜儿看着怀中的女儿,脸上慢慢漾起了少有的柔情。我看着他现在的样子,倒有些庆幸祖辉当时的做法——毕竟,一个断了腿的男人将注定无法在沙场上冲锋陷阵,那么,他的心思岂不是更加平稳沉重。
“王爷,您身子不好,还是妾身来抱她吧。”娅布泰说着,想从祜儿怀中接过孩子,但祜儿却不理会她,只专心地看着怀中的孩子。
“三哥哥,是三哥哥回来了么?”突然,昭阳高亢的声音在殿中响起。祜儿的手臂一阵僵硬。他迅速将女儿塞给了一旁站着的银屏,有些不知所措地慌忙道:“母后,儿臣,儿臣先……”
“三哥哥!”没等祜儿出门,昭阳就已经堵在了门口。她大约是一路跑过来的,豆大的汗珠将头发打得湿湿润润的,微微泛红的脸颊配着几似要滴下泪珠的双眼,反倒让我心中升起了丝丝怜惜。
“阳妹妹……”祜儿的身子突然间显得有些佝偻,他远远地看着昭阳,却不知能说些什么。我见状,忙低声吩咐芷若将宫中不相关的女眷都带出去,娅布泰虽觉得有些不解,但看到祜儿的脸色,也只得跟着其他人一起出去可。我自己本来也是想出去的,然而想想孤男寡女男女共处一室终究不妥,于是,便依旧不动声色地留了下来。
“三哥哥,你为什么老躲着我?”昭阳见四周没有碍眼的人了,忙奔到承祜身边。
“阳妹妹……”祜儿很是不安地躲避着昭阳的眼光,半晌,他才闷闷地道,“阳妹妹,我不再是你过去的三哥哥了。”
“为什么?”昭阳不解地带着哭腔问道,“我在芙蓉馆日日盼夜夜盼,难道就等回来你这句话?”
“好妹妹,是哥哥对不起你……”祜儿低声安慰道,“哥哥以前说,哥哥会带你骑马打猎,会给你寻到世上最好的夫家,也会亲自送你嫁出去……可是……我现在已经是个废人了,我答应你的事情,一样也给不了你……”
“就因为这个,你才躲着我么?”昭阳泪水涟涟地道,“三哥哥你放心,我已经长大了,我不是小姑娘了,那些话……就算是花没开过,你没说过,我们兄妹还是可以像以前一样。三哥哥,你为什么一定要躲着我,躲着你自己的心呢?”
“因为那些话是我的梦想,”祜儿突然有些暴躁地道,“妹妹,你不懂,那些话,我不只是说说,我是……”
“我知道我知道,”昭阳忙道,“可是,你现在还是有希望的啊,母后和父皇难道不疼爱你了,不想着你了?就算你行动不便,坐卧行军,你又有什么不可以的!运筹帷幄于千里之间,这不是你曾经说过的么?”
“那不同,”祜儿有些悲凉地道,“你没有打过仗,你不懂挥刀冲锋的快意,更不懂失去这一切的痛苦,你不明白……”
“祜儿,”终于,我再也按捺不住了,缓缓地走到他跟前劝道,“母后明白,失去你所梦想的一切是什么滋味。或许,你今生的确不能再出征了,可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淮南子有言:‘胡人大入塞时,丁壮者引弦而战。近塞之人,死者十九。此独以跛之故,父子相保。’对于你,母后只希望你能平安地做个亲王,十年二十年后,也能像母后这样享受儿孙满堂的天伦之乐……”
“母后,那是女人的世界,”祜儿有些歇斯底里地打断我,“我不是女人,什么儿孙绕膝,那是娅布泰期望的,不是我!”
“可对宫城的人而言,平安,才是最大的福气!”我平静地道,“母后知道,你现在不能明白……但等到你的静笙长大了,你就会懂了。你这一生,荣华富贵早已是注定,除了平安,其他的真的对你而言都不重要啊。儿子,这也是母后一直希望祖辉告诉你的,十四年前,我把你托付给他的时候就告诉过他。而且,”我别有深意地看着他腿上的伤处,有些无可奈何地喃喃道,“他的确做到了,比本宫这个做娘的,做得还要好。”
祜儿这一次终于耐着性子听我把话说完了,他的面色也从方才的不安渐渐变成了领悟,良久,他方开口道:“原来,是这样……母后,原来您的心,一直是这样的,是儿子太傻,没有完全看懂母后的心思。”
我苦笑着摇摇头,柔声劝道:“一个人怎么可能完全看懂另外一个人,懂了,这天下就危险了。母后只希望你能看懂母后最心疼你的地方,好好地享受你贵为亲王的品秩,这就是你最大的福气了。”
祜儿没有接我的话,只是一个人在那里愣了一小会儿。末了,他才从怀中有些费力地掏出一弯月牙状的玉佩,对昭阳道:“阳妹妹,还记得哥哥给你的那块玉么?哥哥手上这个,和他是一对儿。本想等哥哥的愿望能实现的时候再给你,不过现在……就先送给你了。”
我细看那块玉佩,果然比他上次烦我转交的要小一些。昭阳忙从身上摸出那块小一些的玉佩,放在一起比了一刻,甚是不解地问道:“三哥哥,说好了以后再给,为什么要现在给?你给了我,我又要把他给谁呢?”
“等你大婚的时候,放在你的嫁妆里头,给那个待你最好的人。”祜儿的嘴角竟然扯出了一丝微笑,他继而转向我,恭敬地道,“母后,您的意思儿臣明白了,儿臣……会好好想想的。”
说罢,他转过身子,一瘸一拐地离开了坤成宫。我看着他甚是笨拙的动作,突然觉得,我对这个儿子仿佛也是太不残忍了些——征战是他唯一的梦想,可为了瑞儿的江山,为了我自己的未来,我不得不将他的梦想击得粉碎。而对于男人来说,尤其是宫城的男人,梦想,或许就是他们的命。
如果抽走一个人的灵魂和梦想可以算得上是杀人的话,我想,我和元昶,已经亲手杀死了我们的儿子。
可我并不后悔,在这个宫城里,做一具行尸走肉,也强过父子兄弟之间的短兵相接。
“母后,”昭阳比着手中的两块玉佩,倚在门框上喃喃自语道,“三哥哥,难道还不是那个待我最好的人么?”
-------------第四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