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胭脂骨
作者:不终朝 | 分类:言情 | 字数:26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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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夜中旧府
那日天还未亮, 一夜未眠的百里扶桑便与胭脂走下山顶,沿着雪流沙的痕迹四处去寻找慕连侯,他们靠着强大的意志, 在茫茫雪山中寻找了数日, 最终却是一无所获, 饥寒交迫之时两人只得无奈下山, 抵达山脚, 已又是三日后的事了。
这正是冬季的尾巴,即使下了山,西风还是刮的厉害, 一点暖意也没有,百里扶桑和胭脂重返到山脚下的木屋, 胭脂疲乏不堪, 寻了个位置便睡下了, 他睡了片刻又觉得心头不太安稳,翻过身, 从眼缝中看见百里扶桑正挡在破败的门前,与来人说着什么。
来人是谁?
她坐起身,透过他的肩头看见门外的人是燕南风,这人真是阴魂不散,大概是发现她二人不见了, 所以也匆匆下了山, 他察觉到屋中, 目色轻轻一顿, 望向她, 木屋中昏暗一片,他本来应该看不清的, 然而他眼神一落,像是找准了她的位置,似笑非笑的。
她迟钝的听力在急速恢复,听见百里扶桑在问:“苏大人没有和你一起下山?”
燕南风道:“你这是什么表情,你怀疑我杀了他吗?我已经为他安排了车马,让他回宫复命,不过说出来你也不会相信。”
“我没有不信。”
“百里公子总是想得太多,不尽干脆,是便是,不是便不是,即便是你猜疑我也不奇怪,你们离开之后,我和苏大人才下了山,我看山下没有脚印,猜到你们还在山中,应该是在找世子,所以就留在这附近等你们,苏大人,以及几个从山上逃下来的世子的人,已经先一步回京了,日后便会证明我没有骗你。”他又道:“你我侍奉的主子不一样,必然会有猜忌,不过,我对你没有恶意,我在这里等你们,只是想看看世子有没有被找回来,据山脚下留守的人说,他们没有看到世子的踪影,这么多天过去了,世子是生是死想必大家心中都有数,原本带世子出行天山是为迎接圣上一表诚意,现在不但圣上不在,世子也失踪,这不是一件小事,若你二人回京城,必然会有大麻烦,往后会是怎样的日子,你们可有想过?”
百里扶桑静默片刻,道:“这些我有想过,我一人承担,绝不推责。”
“百里公子到底涉世未深,你以为宫中会放过你们?你匆匆回宫毫无交代,只会让皇后和董妃的党羽借机给世子一派施压,最终寻一个合理的理由,将你们的同党一同诛九族,仅此而已。”
“你是皇后的人,这不也是你的愿望吗?”
他轻轻一笑,眼中变幻莫测,“我和皇后有分别,对了,我已让其他人带话回朝,只说世子与你们从天山东边下山,随后才回宫,只能这样暂且一缓,待想到办法再说,至于苏如仕那边大可放心,他还算是个君子。”
百里扶桑沉默片刻,道:“既然你已考虑的如此清楚,想必接下来的行程也早已安排好了,说吧,我们现在去哪儿?”
“去我在朔州的山庄,暂时落个脚,到了那里再从长计议。”他扬袖,一旁便有两辆马车靠近,他正欲上头车,又驻步,回头道:“把二丫也带上吧。”
胭脂自然是会跟上了的,只是心中有些疑虑,这一路上,车里车外都是燕南风的人,她不敢和百里扶桑说话,唯恐被人听见了。
她在车中吃了个肚饱,又喝了两口茶,不知不觉头便变重了,不知怎么睡在了茶案上,迷迷糊糊之中只觉得身子被人抱起又抱下,等她睡醒之后,却发觉与自己同车的人变了。
燕南风将视线从窗外收回,笑着:“二丫,你的百里公子,我已经叫人载着去了另一个地方。” 空酒杯被他拨弄着,在案上飞快的转,“我把你要来了,我正缺一个暖床的人。”
她假装听不懂,眼神四处飘,冷汗却从发间掉了下来,他笑:“听不懂是吗?我喜欢有人洗的白白净净,擦着桂花头油躺在我床上,帮我将被褥暖上小半个时辰,等我来了……”
“……她就可以走了吗?” 胭脂咽了一包口水下去。
“这一夜她要做的事还多着呢。”
“……什么事……”
“就是你想也不敢想的事。”
车厢后面正在暖茶的丫鬟接嘴道:“咦,她怎么说话了,公子你不是说她是个哑巴吗?”
燕南风笑道:“现在不是了。”
“那你还叫我寻剪子把她舌头剪下绞成麻花?”
二人对看一眼,早已心照不宣:他早就看出她是谁了。
“这段时日里你也费了不少力气,终于用尽手段离开了太傅的老宅,跟着世子身边的红人,那百里家的公子似乎对你很不错。”他说出的最后一个字,竟带着一点重音,“你终于得愿以偿,有机会接近圣上了。”
原来他是这样看待自己的,她冷笑一声:“是啊,关你什么事。”
车厢中静谧了片刻,只有马轮声。
“胭脂,让我来帮你吧。”
“帮我什么?”
“顺便,只要你需要,都可以告诉我,我尽力。”
“没有一个男人会顺便帮一个女人。”
他扭过头,眼底有讶异还有挑衅,甚至是直面不避讳的讥诮,“你的意思是我对你如此是有所图谋吗?那你是冤枉我了,我只想看看你的脸,这张面具下面的。”
“不行。”
“为什么?”
“还没到时候,到了时候我会让你看见。”
燕南风点了点头,示意停车,放她下了车,原来方才自己所乘的马车一直跟在后面,并没有离开。
她掀帘钻进去,见百里扶桑少有的,正在熟睡,对她的进进出出毫无察觉,她猜燕南风的人大概是在他们的茶水里下了药,她将案上的壶抛了出去。
数日后,几人顺利抵达朔州,说起燕南风在朔州城内的山庄,实际没什么好炫耀的,不过是一条幽静曲折的山路,尽头矗立着的一栋三层高的小竹楼,竹楼上遍布斑迹,看起来好像快被山风蚕食尽了。
百里扶桑好笑道:“山庄?”
燕南风迎风而上,“山里的庄,不是山庄吗?”
竹楼里有两个留守侍女,听到山路上传来人声,早已在楼上翘首以盼,两个侍女一身素衣,立在葱葱山野间,衣摆飘飘,长发也飘飘,胭脂吓得一愣,这真是两条女鬼……
小竹楼在山风中似乎摇摇欲坠,可竹楼中却是珠帘玉案,随手摸一把墙面,都蹭掉一手金漆粉,屋中陈设看的人眼花缭乱,胭脂将手心的金粉在裙摆上抹了抹,直叹:好一个大贪官。
晚食她吃的特别多,夜半胀的疼,辗转反侧的没能睡着,她爬起来呆呆坐着,又觉得睡不着,并不是因为吃撑了,便下了竹楼,溜下了山。
山南有条溪,溪水边不远是一片榆树林,树不高,不过刚好盖过人的头顶,她犹豫了半晌,终于劈开枝叶钻了进去。
夜色深,月光白,枝叶间光影交错,像重墨一般,染在榆树林中间的那片巨大的废墟上,那是八王府的旧址,现在还留着巨大的残垣断壁,这么多年过去,它已经坍塌的像是一滩烂泥,几乎要被大地吞没。
冷月光在废墟上,使得几处光影像一个个巨大的棺木,这里的确有棺木,很早前她就把她的前半生葬在里面,也许她的后半生也会很短暂,很快就要回到这里安眠。
风又一吹,她心中一凉,抬腿往废墟中去。
身后有人叫她:“胭脂。”
她以为是见鬼了,始终不敢回头,笔直的立在那里,却听那人道:“看来你比较喜欢二丫这个蠢名字。”
她回头一看,见燕南风靠一棵树旁,头发松散的扎在脑后,“你是老鼠精转世吧,夜里总是比白天精神。”见她楞楞的,他抬了抬下颌,示意她:“别看我啊?去看你想看的吧。”
“我、我没想看什么,我就是睡不着,好奇。”
他点点头:“去吧,进去好奇好奇。”
她往前迈了一步,又回头道:“那你在这做什么?”
“我等你。”
“我不用你等。”
“快子时了,一会儿刮大风,没月光了,你一个人在上山会害怕,我等你吧。” 他笑了笑,身子一跃跳到树梢上,坐在一根粗枝上挥了挥手。
八王府从前楼亭众多,被大火烧掉后,只剩下几片石泥墙,废墟中央还有从前的莲花池,圆圆的像个宝葫芦,她攀过一片屋脊,借着月光在依旧湿软的池泥中挖出一个小小乌青的方盒,打开后那颗珠花钿还在,只是不像从前一般光亮了,那是她后来丢进池底的,丢的时候总觉得自己会于心不忍再取出来,没料到寻回它已经是经年后的事了。
她还在低头寻找什么,想找一些别的什么,或者是娘亲的玉簪,或者是玉儿的耳坠,可惜什么都没有,她跪在地上,去摸一片塌墙,摸到一个冰冷坚硬的物件,她面色冷下去,渐渐松了手,那是一节白骨。
原来,还有人被埋在下面,他们在无情的风雨中孤零零的化作白骨,只有干燥的盛夏才能化为一团鬼火回到世间来,她与这白骨或许也曾笑谈过未来的某一天,未来的某一天,或是别离,或是有缘再聚,未来的某一天,或是红妆出阁,或是膝下天伦。他们谁也没想到,未来的某一天,会是这样的。
她爬起来望着眼前的画面,竟想不起从前的光景,只是知道府上是有这些人的,只知道房中案上是有桐花镜的,只知道台上有那么一盆铃兰花。
这一切是什么颜色什么气味什么节气她通通不记得了,不记得曾有多少人陪伴她,不记得曾有多少人与她或笑或哭或拥抱,也许正是这全然的记不清楚,才让她心里好受一些。
心底有一阵阵风空荡荡的吹,觉得冷,只是冷。
不知何时燕南风走到她身边,抬头望了望四境:“月亮被遮住了,我们走吧。”
上山途中,冷月果然被云遮蔽,山路上的风大,她低着头,不知道什么时候,燕南风走在了她后面,“小池。”
她楞楞的,才想起,是她自己告诉他这个名字的,这才心惊肉跳的回:“奴婢在呢。”
“你怀里的东西还在吗?”他不知何故望着自己掌心,又直直看过来。
她点了点头,抬手摸向衣襟,却发现已经空了,她再看向燕南风,他手中握着的正是她的那只银盒,她大惊之下猛然扑上去,“还、还给我!”
“为什么这么慌张?”他掂量了一下手心的银盒,“不是我偷的,是你没看住,它掉在了地上,这个小银盒很好看,送我吧?”
“不行,那是郡主的遗物。”
“哦?这遗物可是被冻在废池子的泥呢。”
“那是郡主生前丢掉的东西,有什么奇怪的!”
“主子都不要了,下人还在多年后的晚上拾回来,是何居心?”啪嗒一声盒子被他打开,他看了看金珠钿,又猛然盖上,将盒子塞回她手心,“好好收下吧,世子送郡主的金珠钿如此宝贵,应该物归原主,我不夺人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