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清歌付黄昏
作者:鱼骨梳 | 分类:言情 | 字数:37.9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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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回 落红
最近几日康熙因为朝堂上的事情烦心,心情都不大好,弄得我们当差的也是一筹莫展。事情还要从康熙四十四年说起,打康熙四十四年开始不断有大臣疏劾山西巡抚噶礼和他的心腹太原知府赵风诏沆瀣一气,毒害百姓,无恶不作,但因为噶礼是康熙乳母的儿子,康熙一直不想惩治他。被参劾后康熙不但没有革他的职,反倒把各种参劾他的劾疏交噶礼复奏,噶礼巧舌如簧的辩解后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本来事情已经被康熙压下,可是噶礼本人并不知收敛,反倒仗着康熙撑腰更加变本加厉的搜刮民脂民膏,在四十五年七月忍无可忍的山西平遥县民郭明奇等一百二十人赴京师呈控,南城御史袁桥接下状纸,以贪污赃款,滥用酷刑,虐吏害民等七项罪参了噶礼一大本。康熙本还想压制,但是无奈响应袁桥的大臣越来越多,时至今日已经形成了不可抑制的风潮,直把噶礼推到风口浪尖。康熙一方面无法应付朝堂上一边倒的呼声,一方面又不想治乳母之子的罪,一时间陷入两难的境地。
关于噶礼之事,朝堂上议,朝堂下召大臣复议,一直议到现在,议来议去都因为康熙强硬的态度没有结果,虽然我只在内廷做事,但还是能感觉到各位大臣的不满和非议,可是所有人都是敢怒不敢言。
在乾清宫当差的我们都加了一百二十分的小心,生怕触了康熙的霉头,在这个节骨眼上给康熙添堵。
这日我到乾清宫东南角的御药房取为康熙煮水用的龙骨等药材,行至日精门的时候,碰见神色焦急的四爷胤禛。
他一看是我,不等我问安就急急的问我:“万岁现在在哪?”
“在东暖阁读书,四爷没有得到传召?”
“我递了牌子的。”他并不看我,只是疾行,我也只好快步跟上。
“敢问四爷,这次求见可是为了弹劾噶礼之事?”我知道这个铁面的四爷一定想严惩噶礼,可这就违背了康熙的意思,不如在这个时候向他通个气吧。
“你怎么知道?”他看了我一下,表情有些诧异。
“我虽在内廷,但朝堂上的事还是略有耳闻,现在各位臣工都对噶礼之事议论纷纷,四爷这么急着去找万岁,也一定会与噶礼有关。”他略微扫了我一眼,表示默认,我接着说:“不过奴才劝四爷一句,万岁恐怕是铁了心地不想办噶礼,再多的直言进谏只怕会惹恼了万岁。”
“还真被你说准了,我这次就是请求万岁严惩噶礼。以平民愤,安民心。”他的脚步慢了下来。
“奴才知道四爷崇尚‘真’字,可有些事还是要顺着万岁的心意来,噶礼是万岁乳母之子,万岁向来重视人伦亲情,对乳母也是有恩必报,四十四年弹劾之事被万岁压制,已经表明了万岁对噶礼的态度,那些王公大臣们都已忍气吞声,四爷何苦来触这个霉头?”
说着发现四爷正在看着我,眼神中仿佛有几丝赞许又有几丝感谢。我不敢看他,眼神连忙躲闪。
“皇阿玛重情重义,对噶礼格外照顾,我怎会不知,就凭他那几分能耐,三十四年任吏部主事,三十五年七月升任盛京户部理事,八月又迁经通政史,副都御使,直至内阁学士。三十八年又授为山西巡抚,满朝文武哪一个有他升迁的快。在巡抚任上,他干的那些勾当,随便挑一样都是杀头的死罪,皇阿玛要是想办他,他怎会活到现在?”他一口气说出一连串的官名,看来他关注噶礼很久了。
“四爷,既然这些事情您都了然于心,何苦还要去费那没有用的功夫,费力还不讨好。”
“妙璇,我问你,万岁是被噶礼蒙在鼓里,他做的那些事万岁压根就不知道,还是万岁一切都心知肚明,只是为了报恩不想处置他?”
“万岁爷英明无比,什么能逃过他老人家的法眼,只是不想办他罢了。”说罢发现胤禛正意味深长的看着我。
“所以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什么是为国为民担忧,什么是只图一己之私,在万岁心中是不是有一杆明秤呢?你说我是不是徒劳?”
我突然感到醍醐灌顶!虽然知道进谏不会有结果,没准还会惹恼康熙遭到一顿斥责,但是胤禛在这件事情上的忠奸在康熙心里已经见分晓。
我自问受过高等教育,我自问知晓历史,但是他们之间玩弄的权术谋略,我还真是望尘莫及。
“是奴才浅薄了,没有想到这一层。”我谦卑的说道。
“并非是你浅薄,只是生在这帝王之家,很多时候都是言不由衷,身不由己罢了。”说着胤祯痛苦的摇了摇头。
“四爷不要这么说,这次您也是对万岁爷说出了真情实感,并不算违背‘真’字,只是提前预知了结果而已。”
听我说完,他没有说话,只是感激的看着我,仿佛自我封闭了很久之后突然遇到了知己。
我接着说道:“而且奴才始终相信,善恶到头终有报,这个恶贯满盈的噶礼一定会有被正法的那一天。”我记着这个噶礼最后还是被康熙杀了。
“好一个善恶到头终有报。”他直视着前方并不看我,语调平缓却透着狠劲。
我知道我什么也不用再说了,这个四爷成为了最后的胜者,很多事情必然比我这个“知晓未来”的人想的还全面,也不用我再嘱咐什么了。本来想着讨好他,却反过来让他上了一课,真是可笑。
“你也经常向其他阿哥通气么?就向对我一样。”他突然问了一句。
“不……是啊。”本来想说是,可是说出口却还是在前面加了个“不”,在他面前我果真不敢撒谎。
“那为什么一而再的帮我?”
“我……”我难道要告诉他我要讨好他么,“我这不每次都刚好碰上么。”我打马虎眼。
他又沉默不语了,我发现我真是怕他,他一开口就让我紧张的不知所云,他不说话更是让我觉得窒息,可能是因为知晓他是大清未来的主人吧。
总算走到御茶房附近,终于可以找个理由离开,“四爷,奴才要去御茶房备糕点,万岁爷就在东暖阁。”
他向我微点一下头,我向他行蹲安礼。
他走出几步后,突然回头,对我轻声说了句:“谢谢。”说罢也不等我的反应就又快步疾行了。
他是不该等我的反应,因为我人整个楞在这里,等我恢复正常恐怕要一会时间。他的这句谢谢应该不是谢我告诉他康熙在哪,因为这两个字虽是轻轻吐出的,分量却不轻。一定是在谢我两次帮他了,那就是不怪我了,我不用再讨好他了?那我不是应该觉得如释重负,可为什么依然觉得沉重?
一阵凉风吹来右膝盖隐隐作痛,那是被四爷撞倒所致,本来已经没有大碍,秋季天凉又发作了,只好忍痛走进茶房。
时至九月,天地间一片颓废衰败之气,这紫禁城也不能幸免。总管太监站在路边指挥着小苏拉们扫着甬路上的落叶,一层一层好似总也扫不尽,办事最利落的小苏拉,扫起落叶来都好似被放了慢动作,不知是扫帚太沉还是落叶太多。还有一些小苏拉被遣去粘树上的秋蝉,不管怎么粘,树叶后面隐匿着的秋蝉还是发出一声声“弗拉,弗拉”的声音,总管太监的指挥声好像被按了静音,只能看见他们张牙舞爪的比划着,却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近处开过的残花落了一地,没有人在意。
“看什么呢?”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
回头发现是十三,一袭回转龙纹蟒袍,英姿飒爽的立在我身后,嘴角带着淡淡的笑容。
我笑笑没有答话,因为我好像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
“这前面也没有井啊。”说着,他还装模作样的四下看了看。
“十三爷取笑奴才。”
“诶,以后不要以奴才自称了,我听着怪别扭的。”
在他面前我不想假惺惺的推辞,只是笑笑表示答应。
“我在这看你半天了,你一点反应都没有,在想什么呢?”
“也没想什么,就是看着这花都败了,觉得有些凄凉。”
“我看你也不像那些多愁善感的女儿家啊,怎么还悲起秋了?春华秋实,有过春天的繁茂,必然会迎来秋日的硕果累累,秋天也是兽群繁衍生息,壮大族群的时候,有什么可悲的呢?”果然是马背上的阿哥,举例劝我都与狩猎有关。
“我没有十三爷这般豁达,其实我就是一阵儿一阵儿的,一会就好了,秋天虽然花败了,但也没什么不好,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嘛。”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十三轻轻重复了一下,复惊呼道:“好诗!想不到你竟然能够出口成章,佩服佩服。”说罢向我作了一个揖。
我被吓得一愣,突然想到这诗是清末诗人龚自珍的名句,现在他还没有出生呢,我随口说出来这是冒了人家的名了,又没办法解释,真是惭愧惭愧啊,只能不好意思的对十三笑了下。
十三突然吹了一个响哨,然后不知从哪角蓝天展翅飞来一只小鸟,飞近才看出来是一只洁白无暇的鸽子,正落在十三的右肩膀上,左右扭动头,很是可爱。
哇,真漂亮,你养的鸽子?”
“恩,前些日子,府里人给我淘换来的,我觉着好看就自己养着玩。”说着十三扭过头去看了看肩膀上的鸽子。
我看着也是喜欢极了,原来我们大学旁边有一座很古老的教堂,屋顶上就养了很多鸽子,扑棱棱的从这个屋檐飞到另一个屋檐,就像这只一样站在那,来回扭着头。
“它叫什么?”
“还没起名字,不过现在有了,就叫落红。”
看着她血红的小爪子,倒还贴切。
十三从怀里拿出一袋小米,轻轻倒在我手上,把落红的嘴让到我手上,它就真的一啄一啄的吃了起来。
它还真的喜欢你,一点都不怕你呢。”十三高兴的说。
是啊,鸽子向来是不怕我的,当年还在上大学的时候,常常和我的前男友去教堂所在的广场上喂鸽子,花两块钱卖一袋鸽子食,放在我的手心里,就有鸽子过来琢食,他就不行。他就在一旁看着我喂鸽子,并不说话,只是面带微笑的看着。直到后来因为不赞同我考研,我执意和他分手,偶尔想起他,脑海中还是那个面带微笑的画面。不知道远在另一个时空里的他,现在还好么?还会时常想起我这个任性,追求自己生活的前女友么?思绪一发不可收拾,我止不住的想,如果当初不考研,不考上那里的研究生,我还会来这么……
“喂,喂,想什么呢?鸽子都啄手了。”
突然看见一只手在我眼前挥舞,回过神来,感觉到掌心里麻麻的,那时鸽子琢过的感觉。连忙把手缩回,用另一只手揉了揉。
“你是不是想家了?”十三关切的问。
“算是吧。”只是我想的这个家不在京城里的巴雅拉府邸,而在你不知道的未来。
眼前的树叶又被秋风落了一地,落红在地上被吹来吹去,突然觉得在这瑟瑟的秋风里,和十三站在一起特别的安心。
渐渐的宫里的竹帘子都换成的棉布帘子,皇亲贵胄们的衣服上也添了动物的皮毛,一个个看起来都是贵气十足。看了他们的衣着才知道,这衣饰之华丽,花样之繁琐,手工之考究都是宫廷剧刻画不出来的。
此刻我正垂立在昭仁殿门口,等候各位来请安的亲王阿哥们。天气已经转凉,我站在门口,不觉连连呵手。遥遥的看见十三十四一前一后的走过来,待他们走进,我微微一欠身道:“十四阿哥吉祥,皇上今日身体略感疲乏,免了各位的晨昏定省,两位爷请回吧。”
听我说完,十三焦急的问道:“找太医瞧了没有,有无大碍?”
“十三爷莫急,已经召了太医,说是昨日操劳过度所致,并不十分严重,调理得当明日即可恢复正常。”我安慰十三说道。
“莫不是身体太虚,我前些日子送来的人参,有没有熬汤给皇阿玛喝?”这回轮到了十四。
“已经熬汤给皇上喝下,奴才素知皇上不爱喝参汤,但是十四爷进的皇上一饮而尽,还夸十四爷孝心可嘉。皇上今日只是稍感疲乏,两位爷不要太过担忧,太医说明日就可调理过来,所以两位爷请回吧。”我把手探向他们来的方向,尽量做到大方优雅。
“好,请转告皇阿玛,不要太过操劳,身体为重。”十三对我说道。
“奴才一定转达,恭送两位爷。”
先别恭送,我问你,你刚才为什么不对十三哥请安,只对我请安?”十四突然目光炯炯的逼问我。
我不安的看了看帘子里面,小声的说道:“因为,因为十三爷不喜欢别人向他请安。”
“我也不喜欢别人向我请安,尤其是你。”他的声音更大了。
吓得我一把把他拽到拐角处,“你小声点,我还不想掉脑袋!哪有你这样的,向你请安还不对,倒吃起不请安的醋了。”
“我就是不想你向我请安。”
“好好好,我下次啊也不向你请安,尤其是在皇上在的时候,让皇上治我得罪,你就满意了。”我皱着鼻子说道。
“不要无理取闹,你懂我的意思。”他有些急。
“也不知道是谁无理取闹在先,你看十三爷正看我们笑话呢。”
此时十三正在我们一步开外的地方看着我们微笑,嘴角还是那淡淡的弧度。十四见状,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我不自觉得搓了搓手。
“你看你冻的,我给你的暖手炉呢?”十四突然问道。
“你看见哪个宫女当差还带着暖手炉的,那不是自己找不自在呢么。”我失声笑道。
“那你什么时候能进去啊。”
“我得把话给各位爷都传到啊,行了行了,我要继续当差了,一会梁总管该责骂我了。”
“回去记得用暖手炉暖暖手!”
“知道啦。”说着冲他做了一个抱拳的姿势,十四皱着的眉头这才舒展开了,也笑着向我抱拳回了个礼。
视线平扫过去,发现十三正在用眼神向我告别,我也对他笑笑,复又垂立在殿门口。
我又把刚才说过的话转达给其他来请安的阿哥们,我自以为这个差事已经可以应付自如,但是四爷来的时候,我的心还是突突的跳了起来,强压住紧张,把该说的说了,可是一抬头看见他那不辨喜怒的脸,我还是乱了阵脚。好在他没有多问什么就回了。
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了最迟来的太子爷,转达完康熙的意思,终于可以进殿复命。
掀开帘子,发现康熙已经起来,只披了一件明黄色的中衣,正要坐下。我连忙快走两步,扶康熙坐下。
康熙看见是我,徐徐的说:“怎么在外边呆了这么久啊,带着一身的凉气。”
我连忙请罪:“是奴才不好,下次一定暖一暖再进殿。”
“我没在怪你,在外面冻坏了吧,是谁来的最迟啊。”康熙的语气平缓,却带着震慑力。
“这个……”我一时间不敢说。
康熙抬眼看了我一下,依旧很缓慢的说:“说罢,朕恕你无罪。”
我踌躇了一下说道:“是,是太子爷。”
“哦。”听康熙的语气,这个结果像是在他意料之中,但还是带了一点失望。
宫女又端上来一杯参茶,也是用十四送来的上好野山参泡的,康熙素不喜参,但是因为十四的原因康熙还是皱着眉头把参茶喝完,足见康熙对这位文武双全的儿子的喜爱。
立侍了一天,不免腰酸腿疼,一步一步的拖回住处,发现十四爷胤祯正在院门口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