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清歌付黄昏
作者:鱼骨梳 | 分类:言情 | 字数:37.9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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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四十二回 淘沙
深秋, 金黄的树叶和琉璃瓦连成一片,未经污染的天空蓝的出奇,抬头看天会让我产生一种错觉, 那就是我愿意一直在这里生活下去。
这日在乾清宫当值, 康熙和几位阿哥在懋勤殿议事, 我端着康熙爱喝的生普进殿奉茶。
一进殿便觉得气氛不对, 没有人说话, 空气凝重,突然康熙大喝到:“反了他们了!”
吓得我一抖,小心翼翼的把茶放在他手边。康熙恐怕觉得还不解气, 拿起茶碗顺手就给扔在地上,连忙跪倒在地。
用求助的眼神望着梁九功, 他抬抬手示意我起来把碎的茶碗收拾起来退下, 我向他点头致谢。
周围死一般的寂静, 没有人说话,只有碎片与碎片碰撞发出一点清脆的声音。
康熙很少生这么大的气, 也很少摔东西撒气,我边收拾碎片边想着,莫不是和太子有关?想着想着,手指不小心触到锋利的陶瓷碎片,霎时渗出一滴豆大的血滴, 我情不自禁的咧了咧嘴, 目光不经意的触到四爷, 发现他在用探寻的目光望着我, 心里一暖, 微摇头告诉他我没事。
端着茶盘退出大殿,不知道在我身后的又是怎样一场血雨腥风。
几天之后和四爷走在西三所边的一条甬路上, 我好奇的问他那天康熙因何生气。
他笑笑说道:“安王的弟弟景熙揭发托合齐会饮筹划保太子即位之事,皇阿玛听了当然勃然大怒。”
我心里暗想着果然与太子有关,这是要掀开二废太子的序章了么。
“结党营私,密谋篡位都是万岁爷的大忌,怪不得会如此生气。”我在言自语般说道。
“皇阿玛已经把这事定名为‘结党会饮案’,着专人调查审理,现在已经将托合齐解职拘禁,各位参加宴饮的将领大臣也都被隔离审问,在朝堂之上又掀起了波澜啊。”
我对着他微微一笑说道:“大浪淘沙,经过大浪之后才能去掉杂质,留下真正的强者啊。”
他听罢也会心的笑了笑,对我说道:“别说这些烦心事了,让我看看你的手。”
我把划破的手指伸出来,他细看了一下说道:“没用我给你的金疮药么,怎么还没好?”
我把手缩回来,嬉笑着说:“我的伤口就是不爱好的,上次头撞在门框上,就是好一阵才好呢。”
“你头撞到了门框上?可真有你的,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没看出来?”
我努力回想了一下,说道:“也有三四年了吧,莞尔用上好的脂粉帮我遮住了,你当然看不出来,要不我怎么去当值啊,你看这还有一块疤呢。”说着用手摸索着额头上的疤痕。
四爷低头看了一眼,忽的俯下身来在我的额头上轻印了一下,正好吻在淡淡的疤痕上,我摸着额头愣住缓不过神来。
“快走啊,你不还要去当值么。”他倒神情自然。
我边摸着额头边跟着走着,甜蜜从额头弥漫全身,懵懵懂懂的问自己,你这是在和未来的雍正皇帝谈恋爱么?
寒意一点点加深,会饮案的审查也一点点深入,牵扯到太子的地方越来越多,康熙每次看完奏章都伤心不已。他深知如今太子已经难堪大任,但是身为一个父亲却不想放弃自己一手培养的儿子,每日内心都在纠结挣扎,让人看了心里难受。
眼前的康熙日渐垂老,召太医越来越频繁,总是精神不济,食欲不振,夜间又少眠多梦。太子这个不争气的儿子已经把父亲折磨成这样。我心里竟然在盼着,快点废太子吧,毕竟长痛不如短痛。
春节前到太后宫里陪太后聊天解闷,看着眼前慈祥的老妇人,我愿意相信当年她送芙瑶出宫是为了芙瑶好。
“丫头啊,你会不会剪窗花?”太后突然慈眉善目的笑着问我。
“回太后,奴才手笨不会剪。”我不好意思的说道。
“诶,不要这么说自己,哀家教完你,你不就会了么。”太后颇有兴致的说道。
“太后你是要亲自教奴才剪窗花么?”我虽然很激动,但是要装出更激动的样子。
太后见状眼角都是笑纹,对孟姑姑说:“孟哥儿啊,去把剪刀和红纸拿来,我要教芙瑶剪窗花,年轻姑娘家怎么能不会剪窗花呢。”
不一会孟姑姑就把家伙事备齐了,我伏在脚踏上,看太后专注的剪着。太后眼睛不好,剪得很慢,嘴角带着笑,好像回想起了少女时光。
太后把对折的红纸展开,一幅红梅图跃然眼前,太后自己细细端详着说:“眼神不济了,好多地方都剪错了。”说着把窗花递给我。
我捧在手里,欣赏了一会说道:“奴才可看不出来剪错了,只觉得精巧绝伦。奴才原先以为剪窗花都要画好图样按着线条剪呢,今日看过之后才知道,所有图样都在心里。太后你剪子下到了哪里,就该剪哪里,怎么能说剪错了呢。”
太后满脸慈祥的皱纹,笑着说道:“哀家真爱听你说话,哀家这就教你剪,你肯呀定比哀家剪的好。”
我回道:“奴才怕是学不来,奴才本想着手巧就能学会剪窗花了,可如今看着,更重要的怕是要心灵,太后还是别费功夫了。”我这也是实话。
“诶,这个很好学的,哀家今儿非要把你教会了!”
太后和我正说着,小太监进来通传说德妃娘娘来请安。太后闻言放下要递给我的剪刀说道:“今儿教不成了,你先回吧。”我起身屈膝称是。
刚走出几步,德妃已经进殿,太后突然叫住我,叫孟姑姑把红梅图给我,说道:“这个赏你了,回去好好琢磨。”
我再次屈膝说:“谢太后赏赐。”又侧立在旁边,等德妃走近,她经过我的时候,我听见了她轻蔑又厌烦的一声“哼”。虽然很轻,但是很刺耳。
把红梅图仔细的叠起来收好,怏怏的走着,看见四爷一个人负手走过来。
“刚从太后那出来?”他看见我问道。
我点点头。
“不高兴?”他低头探寻着问道。
我想了一下对他说道:“德妃娘娘好像不喜欢我。”
四爷闻言乐了一下,说道:“我还以为什么事,她也同样不喜欢我。”他说的很轻松,但是我能感觉出来他在自嘲。
看我还是不说话,他又问道:“你怎么知道我额娘不喜欢你?”
“德妃娘娘刚刚去给太后请安,她看见我的时候,表情神态都在告诉我她很厌烦我。”
“你说我额娘在太后那?”
我又点点头。
他轻笑了一下说道:“本来还想去给太后请安,现在也不用去了。”
我疑惑又诧异的望着他。
他淡淡的说道:“去那干嘛?听我额娘讲十四弟如何让懂事,如何孝顺,我还不如陪你游园呢。”
我听他这么说,“扑哧”一声笑了,我们还真是两个可怜包。
他突然饶有兴致的看着我,直到把我看得尴尬,他才悠然的说道:“这么在意我额娘的看法,莫不是担心嫁过来受婆婆的气?”
“想得美!”看着他还是那样玩味的看着我又说道:“大冬天的在外边呆着您不冷啊,还不快走。”说着蹬着花盆底鞋,快步走开,心中却满是甜蜜。
一直到康熙五十一年春天,结党会饮案也没取得什么实质性的证据,案情仍无进展,只得将齐世武,耿额放到沈天生贪污案中审结。康熙下令将齐世武铁钉钉墙,令其哀嚎数日而死,耿额秋后问斩。托合齐因在安亲王丧期宴饮被判凌迟,后病死狱中,康熙又命将其锉尸扬灰,不许收葬。
我不知道人世间怎么还有如此严苛的惩罚,只觉得耳边响着齐世武的呼号,空气中弥漫着散不开的血腥,他们又能有多大的错?就算有错也罪不至死,就算要死也应该给个痛快。
康熙向来注重自己的声望,很少有这样严苛的惩治,看来他是觉得这些人密谋的事情已经威胁到了帝位,太子离被废圈禁又不远了。
我应该恨太子的,在我入宫之初他就害过我,在草原上他又冒犯我,可是一想到他已经当过三十多年太子,早就当到丧心病狂,心理扭曲,马上又要被剥夺自由,圈禁至死,我就恨不起来了,只是感到厌恶。
我不光厌恶太子,也厌恶宫里的生活。永远有人要被牺牲,永远有人要接受过分的惩罚,每个人都不知道在争些什么,在康熙身边如履薄冰般度日。四爷什么时候能向康熙要我,哪怕能出去躲几年也好。
不过我只能把自己的命运寄托在别人身上,想来真是悲哀。
近来康熙胃口极差,什么药膳都不起作用。康熙这是肝火上淤,肝克胃,自然胃口不好,我看着日渐消瘦的康熙却又无能为力。
这日正在当值,宗人府送来会饮案的审讯口供,康熙越看眉头上的“川”字越深,不知看到哪里,开始剧烈咳嗽,我连忙端杯温茶送过去,给他拍背顺气。不经意的瞟到口供上“太子”两字,想必是他们把罪责都推在太子身上了。
康熙喝过口温茶,咳嗽平息下来,面颊因为剧烈喘息而绯红,缓慢而痛心的说道:“不仁不孝,不仁不孝啊。”
我不知道我该从何处安慰,只是担忧的说:“万岁,龙体为重啊。”
康熙声音沙哑,眼底血红,黯然的说道:“他是朕一手册立的太子,是朕一手带大的,都说三岁看大七岁看老,小时候他是那样的聪慧孝顺,怎么大了之后反倒这么糊涂!是我这个当阿玛的没有教育好他么?”
“万岁不要这么说,您对各位阿哥都恩宠备至,身体力行的教他们做人之理,圣贤之书,平常人家的父亲只怕都没有这么多时间教育子嗣,更何况您还是日理万机的皇帝!”
“朕教育的好怎会把胤礽从一个知理的孩童教育成一个忤逆的储君?朕还是失了职的。”
“万岁不要自责,案件还没有彻查清楚,有人要陷害太子爷也说不定,太子爷想来也不会做出忤逆之事……”
康熙对我摆摆手,说道:“你先下去吧,朕自己想些事情。”
我屈膝称是,退出乾清宫。
想不到此时的康熙心中更多的是没教育好儿子的自责,我不知道他做出再废太子,永久圈禁这个决定要经过怎样的挣扎。但他终究会做出这个决定的,因为他是一个父亲,也是一国之君。
几日后,康熙将胤礽拘禁,当众宣布再次废黜太子,要求诸臣“各当绝念,倾心向主,共享太平”,并宣布“此后有请释者,朕即诛之”。
康熙废黜太子之后,表面上尽量做到“毫不介意,谈笑处之”,但是他每次见完大臣,议完政事,那个萧索颓然的神态只有我能看见。
我只希望这一波快点过去,不要再生什么事端,让康熙的心情好转。
可是事情往往不如人所愿,大学士王掞又来为废太子胤礽说情。康熙念其年长,又德高望重,就让他退下,可是王掞就是不退下,说他舍下老命也要保住国本。康熙被气得猛烈咳嗽,叫人把他叉出去。
被人强行带出乾清宫的王掞跪在门口的青石砖上,长跪不起。
我心里暗想着这封建礼教真是害死人,人学了这些之后怎么都变得这么顽固?太子已经是扶不起的阿斗,就因为他是嫡子,就一定要他继承大统么,怎么就不能变通?
张廷玉进殿奏事,康熙没听他说话,而是先问他:“王掞回去了没有?”
张廷玉恭敬的回答:“回万岁爷,王大人还在外面跪着。”
“那怎么行啊,快叫人去劝,那么大岁数了,实在不行就把他拖回家!”康熙着急的说道。
“喳!”张廷玉退着出去了。
伺候完康熙喝茶,我拎着茶盘走到乾清宫外面,看见四爷正在劝着王掞,显然张廷玉是没有劝动。这种康熙都敢骂的老顽固,也真是让人头疼,我脑子一热就走了过去。
还未走近就听见王掞在说:“四王爷不用劝了,万岁要是不收回成命,老臣今日就跪死在这里,咳咳……我王家世代为臣,不能眼看着大清丢了国本啊……咳咳……”
我走近,和四爷对望了一下,俯身对着王掞说道:“王大人,您这是为难自己呢还是为难万岁呢。”
“老臣谁也没为难,只是为主子效忠。”他也不看我,我知道他不屑于与女人说话。
但我还是笑着说道:“可奴才看着您就是在为难万岁呢,万岁已经也有春秋了,近来身体又不好,您是朝里的元老,这么大年纪了,您说您就这么跪在这万岁能不担心么?刚才张大人进殿奏事,万岁都没听,单单问您老回去没!”他耳朵不好,我特意在他耳边大声的说道。
王掞这下把头转过来,用他浑浊的眼睛看着我,动容的问道:“万岁爷他真的担忧老臣?”
我微笑着说:“您说呢,这么凉的地,万岁能不担忧您么?王大人,您这是给万岁效忠么,您这是给万岁添堵!”
我抬头望一眼四爷,他脸上带着一丝笑意,眼中是赞许的目光。
“老臣这是给主子添堵了?”他目光涣散的问道。
“您要是这就回府去还不算,万岁爷心里有一杆秤呢,您还担心万岁爷处理不好天下事么?”
“是啊,老臣糊涂啊,老臣糊涂啊。”
“来,王大人,奴才扶你起来,回府去歇着,以后用着您的时候还多呢。”
他并没有马上让我扶他,而是端正的朝大殿行了一个大礼,我才和四爷一起搀扶他起来。
远处正无计可施的张廷玉,看见王掞起来,大喜过望,连忙派人把王掞搀回府去。
我和四爷望着王掞蹒跚的背影都是长舒一口气。
四爷宠溺的看着我说道:“那么多人都劝不回去,竟然让你办成了。”
我神气的对他一笑:“哄老人,我最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