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
作者:Olga | 分类:言情 | 字数:32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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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石破天惊
云断长空, 寒烟浪静,一池江水疏星动,疏影横斜。
凌霄披着薄絮偎在夏汐风怀中, 迷惘的望着黑沉沉的水面, 既不说话, 也不睡去, 似乎沉浸在一种半睡半醒的迷离状态中。
夏汐风合拢手掌, 轻轻揉搓她寒凉的指尖,借着船舱中透出的淡淡黄晕,他将凌霄脸上的期盼、忧惧、惶恐的神色尽收眼底, 心中暗忖:如此看来,这条路是没错了。
他们已经在水上行了两日, 若不出所料, 明日上了岸, 她的家乡便近在咫尺了。
夜鸟掠过水面,发出凄沧的呼啸声, 仿佛一根银针插进凌霄的神经,她猝然扭头循声望去,望向棽棽迷雾,望向冥冥夜色,口中激动的喃喃:“没错了, 没错了……”
夏汐风用力将她揽进怀中, 仍不能阻止她浑身的轻颤。
凌霄仿佛中了魔怔, 扬起泪痕肆意的脸扭望着江面, 瞪大了双眼想要穿透浓雾看清岸上的景色, 船桨划破水面,勾出清新如西瓜汁的水香, 惹得凌霄嘤嘤抽泣:“我回来了……我真的回来了……”
夏汐风既心疼又羡慕的安抚着情绪失控的凌霄,家,从没给他带来过温暖,那深院重帘的宫,从来只让他感到痛恨、残酷、冰冷,倘若他近乡情怯,只因为日积月累的仇恨,无可适从的生疏。
凌霄时而喃喃自语,时而兀自发呆,终于在天亮之前敌不过睡意斜卧在夏汐风怀中。
上了岸,凌霄不禁哑然:这个地方似曾相识,却又不完全是自己记忆中的摸样,但湛蓝天际的一抹远山黛影,以及这条绕城而过的寒江,让她笃信这里就是自己要找的地方。
果然是烟水江南,季节已然入冬,天气依旧温润,连街市上的植株也长得比别处盎然。
若不是那些错落有致的白墙、青瓦、木廊、飞檐,那些怡然自得的身着冠帽、衣袍、屐履的居民,凌霄不敢相信自己曾离开过这个地方,像熟悉自己掌心的纹路那般对这儿每一个路口、街角都感到亲切。
她几乎忘却了夏汐风的存在,兀自走在前方,每一处不谋而合的相符,都让她内心充满了惊诧、喜悦。
突然,她在一个小巷止步,夏汐风不解的尾随而至,只见那小巷笔直通向一扇对开的门扉,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药香,它的门楣上没有漆金牌匾,只在门口的桃树丫上朴素的挂着一张风幡,上书一个遒劲的‘药’字。
那个字笔墨淋漓潇洒,笔法雄奇简约,骨气劲峭,虽是写在粗布幡上,毫不损其霸气、华贵,夏汐风一面觉得那笔迹甚为眼熟,一面在心中自愧不如,凌霄像被勾了魂一般,已经小跑进了铺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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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汐风心中隐觉不妥,忙跟了进去,只见一个白须长者立在半人高的乌木药柜后面,慈眉善目的注视着来人,那唇畔隐隐的笑意毫不显惊讶,反倒让夏汐风觉得他已经等候多时,目光不觉冷了下来,右手隐在腰间,准备随时应对突如其来的情况。
凌霄面上的表情从惊诧、怀疑,到巨喜,最后委屈的抽泣:“爷爷!”
夏汐风虽早已料到,但老者目中刻意掩饰的精光,让夏汐风心中犯疑,他想出手阻止,无奈凌霄已经扑进了长者微张开的怀中。
夏汐风警觉的守在两人身边:“你真是她爷爷?”
老者不置可否的淡笑,避而不答:“屋后备下了饭菜,一起去吃吧。”那气定神闲的语气,让夏汐风心中彻底没了底。
穿过两重门,三人行至后院,凌霄刚忍住的泪又被那一墙开得如火如荼的凌霄花给勾了出来,当初,她就是躺在花藤下一觉睡到了图坦的沙漠中。
老者银发长衫,步履轻盈,飘然若仙,他若有所指的说道:“这花等了你一夏,若再不来,就又该错过咯。”
凌霄吸吸鼻子,抢先一步迈入饭厅,这屋中摆设让她惊喜不已,就连靠窗而设的桌椅都宛若旧识,若不是夏汐风在场,她早已忘记了自己曾离开过。
夏汐风一直心事重重的听着凌霄有一搭没一搭的跟白须长者细说自己的经历,不动声色的留意着老者的表情。
可老者就像修炼成仙,面上波澜不惊,让人窥不破一丝一毫,夏汐风皱着眉头不悦,只能按兵不动。
*
深院落花天,紫雾香浓。
凌霄独坐在凌霄花藤下,水色罗裙旁飘满了火红的花瓣,月光淡淡的扫过她清韵如水的眼睫,韵致天成,清婉绝俗,她半身隐没在花楹中,风吹过,长发摇曳生姿。
夏汐风隐在屋檐,借着院外一棵巨桐的遮挡悄然注视着院内。
更漏声断,凌霄怅然起身,正要转至屋内,却看见屋檐下伫立的老者,不禁愕然:“你……还没睡?”
老人眉眼依旧慈悲,缓缓道:“我知道,你来自另一个地方。”
凌霄唇边牵出一抹苦涩:“我想,我回不去了……”
当心绪渐渐平息,她失望的发现这不是自己的家,虽然一切惊人的相似。
“未可。”老人高深莫测的笑道:“当你集满红、蓝、白、紫、黑五色宝石,你就可以打开你梦中看到的那扇门,从那里,你就可以回去。”
凌霄瞪大了眼睛,满是惊诧:“你!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老人脸上神色诡异:“因为,是我把你带来的。”
凌霄惊恐的说不出话来,老人却仰天大笑,待笑容褪去,鹤发鸡皮的面容上现出狰狞的本色:“你想回去吗?把那五颗宝石交给我便是。”
凌霄转身想逃,无奈三步之后便是青石垒的院墙,眼看着老人步步逼近,凌霄认命的盯着他:“你为什么把我带来?难不成就是为了让我收集那五颗宝石,再送我回去?”
老人冰凉如死尸的手掐在凌霄脖子上,眼中满是杀意:“当然不是,不过,你现在已经没有任何用处了。”
说罢手里劲道陡增,凌霄一口气接不上来,险些昏死过去,忽然感觉脖子上的禁锢猛然松了不少,只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威胁道:“你多用一分力,我就多刺进去一寸,看谁更快!”
老人脸上的神色陡变,他震怒的胡须微颤:“你!你竟然偷袭我!不知好歹的东西!”
夏汐风好整以暇的轻晒:“你在这里等我们自投罗网,难不成我还误解你的一番苦心了?”
老人竭力控制自己的怒气,阴恻恻的说道:“你若杀了我,你身上的‘无悔’再无人能解,就为了她,值不得。”说着,手里的力道复又加大,他谅夏汐风好歹也得斟酌一下,谁知那利刃毫不犹豫的扎进了一寸余,剧烈的疼痛让他败下阵来,他暴躁的吼道:“畜生!”
夏汐风不以为意,淡淡笑答:“不劳您费心,那毒已经解了。想不到,你步步为营,总有失策的时候吧?现在,我们可以坐下来谈谈了么?”
老人还在权衡,只觉得手腕一阵麻痛,如触电般从指尖传至肘肩,夏汐风以迅雷之势已经将凌霄捞入怀中,他单手执剑,冷冷逼问:“你处心积虑将我们骗至此,是何用意?这个局,是你十多年前就开始谋划的吧?”
老人略一沉思,目光扫向凌霄:“这些事,我只能对你一个人说。”
凌霄脑中一片混乱,再无意知道更多,便折回了房内。
夏汐风甫一拔出剑尖,老人服下一颗药丸,刚涌出的鲜血立即凝固成一片青紫色的痕迹。夏汐风暗自诧异,面上不动声色。
“她是我从另一个世界带来的,她在另一个世界的家,就如同你现在看到的样子,而我,跟她的爷爷如出一辙……”说罢,和蔼的笑了一下,若无刚才那一幕,任谁都会将他当做毫无恶意的慈祥老人。
夏汐风不解:“她有什么特别?你为什选中她?”
老人似乎对这个问题感到惊讶,反问道:“难道,你跟她相处了这么久,都没觉得她有一种超常能力?”
夏汐风脸上浮出一层情人间极为温柔的笑意:“我说的是另一方面。”
老人对夏汐风面上真情流出的笑意甚为忧虑:“唯有她,才能不费吹灰之力的集齐那五颗宝石,那些沉睡万年的秘密,却让她在不经意之间破解了。这还不足以说明她的特别?”他看出夏汐风脸上的怀疑,转而问道:“你知道大汉、图坦、狄迪三支皆起源于冰原吗?”
夏汐风点头,更为不解。
老人诡异一笑:“洪荒之神赐福万物,三支皆想占为己有,互不相让,于是将开启圣地之法一分为三,三族约定,倘若谁能集齐五颗宝石,找到通往圣地之路,并且打开那扇永生之门,那人便可凭借神力统领天下。”老人目光炯炯,仿佛已经亲眼看到圣地之内掩藏亿年的宝库。
他几乎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全忘记了夏汐风:“‘狄迪’一词在狄迪语中意为:‘梦’。他们的族长世代因袭着一个梦,透过那梦,可以看到开启生之门的秘诀。而‘图坦’一词在图坦语中意为:‘途’,他们掌握着通往圣地的密道。而我们大汉,得到的是开启永生之门的钥匙,现在,所有都集齐了……”老者脸上浮现一种近乎癫狂的兴奋。
夏汐风若有所思的望着他:“既然你知道的如此清楚,为何你在位的时候不去寻找,却要假死?”
那夜夏汐风闯入皇陵揭开棺木,里面竟然是一尊等身金像,而皇帝的真身不知所去。而今,在门外看到那个龙飞凤舞的药字,他猛然想起先皇遗诏上的字体。更为怪异的是:这个边陲小城的孤身老人,竟然对宝藏一事了解的如此清楚,并且早在十几年前便通过柳家留下了线索,柳一村何等人也,能让他俯首称臣的,唯有当今皇族,看来,他当初的猜想一点都不错:留下凌霄花引他们前来的人,就是诈死的先帝——宣武帝!
那么,眼前这个老人,便是自己未曾谋面的父皇!
夏汐风神色复杂的盯着老人,胸前如同压了千斤石头,郁闷不堪。
老者恍然不闻,犹自兴奋,喃喃自语道:“钥匙……梦……钥匙……永生之门……”
夏汐风只能摇头离开。
夏汐风的身影刚没入屋檐的阴影,老者忽然停止了絮絮念叨,盯着他背影消失的地方,脸上神色凝重,近乎叹息的口吻道:“接下来的,就看你的造化了……”
第二日天未亮,一叶扁舟急行在悄寂无人的江面上,寒雾笼罩中,一男一女相依伫立船头:男子俊朗挺拔,似一副鹤体字帖,挺瘦秀润,横画收笔带钩,竖划收笔带点,撇如匕首,捺如切刀,竖钩细长,游丝行空,苍劲有力;女子颦翠黛、盈盈堕睫,明眸秀色,别是天真潇洒。
二人低声交谈着,不时指点两岸景色,兰州泛泛,云浪鳞鳞,轻雷骤雨,洗千岩浓翠,层峦森列,真是舟行碧波上,人在画中游,美不胜收。
*
越往北行,天气越是干冷,待回到帝丘城外,已是两个月多后,季节滑入隆冬,天空中簌簌飞雪,漫卷纠缠,城垛宫墙,宛若一条玉带飞龙,气势磅礴。
夏汐风并不着急进城,他将凌霄安置在一处农舍,每日天色透黑时出门,鸡鸣时分归家。
凌霄每夜惴惴不安的守着炉火望着门外的风雪,约莫到他快要回来的时刻才匆匆上床,免得他知道自己整夜不睡在等他而分心,她知道夏汐风不单是自己一个人的,他心里,装着大汉亿万万子民。
这夜,风雪初歇,凌霄照旧敞着门,蹲在暖炉面前愣愣的望着廊下积雪出神,不料夏汐风今日归得比往日要早许多,凌霄刚想避进帘内,被载雪而归的夏汐风一把拉住搂入怀中,凌霄心疼的替他解下积雪的斗笠,拂去他眉梢凝结的冰珠。
夏汐风将她忙碌的双手捉到自己冻得发凉的唇边,轻轻呵出暖雾,责备道:“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凌霄终于忍不住埋怨:“我真的很担心你。”
夏汐风无奈的苦笑,将凌霄拦腰抱起,脚尖轻抬,柴扉在背后吱呀一声关闭,散发着冰雪清香的泥砖农舍瞬间被笼罩在暖暖的橘红色炉火中:“你忘了怎么答应我的,要好好的,不让我分心。”
凌霄一阵委屈,立即红了眼圈,她怕被夏汐风看清眼中的泪,双手圈住夏汐风的脖子,将泪湿的脸庞埋在他肩头。
夏汐风帮她掖好棉被,望着精致易碎若瓷器的凌霄安慰道:“今夜夏怀远杀了他们个措手不及,帝丘北边的包围圈已经豁了一个口子,明日我们就进城。”
原来,从夏汐风出城,便开始用柳庄主的令牌结集柳家军,他们与城内夏怀远的军队里应外合,弄得修斯狼狈不堪,就连缇斯也大惑不解,反包围图坦军的那股势力犹如天降神兵,杀得他们措手不及。
凌霄反握住夏汐风的手,目露犹豫,终于像是下了巨大的决心,轻轻说道:“汐风,我想……”
夏汐风志在必得的神色被凌霄面上的忧心忡忡搅得惶恐不安,他唯恐凌霄提出要离开,忙指天誓日一般劝慰:“再给我三个月时间,我必定将他们赶出汉关外……”见凌霄面上愁苦的神色不减半分,他六神无主:“你……不会是想反悔吧?”
凌霄忽然推开夏汐风,趴在床边一阵干呕。
夏汐风疑惑的半蹲在床前,仔细辨认着凌霄的面色:“是不是夜里等我,染了风寒?”
凌霄摇摇头:“我……那个……两个月没来过了……”
“哪个?”转念一想,扯过凌霄的手腕,三指搭上,他身体仿佛被火烫了一下,墨黑的眸子里燃起炽热的火光,他小心翼翼的将凌霄扶到床内,摸摸她温热的面颊,像失心疯一般自言自语:“还好没有发烧……”
凌霄惊吓的扯住他的手臂:“汐风……”
夏汐风猛然盯住凌霄,脸上慢慢绽开一抹凌霄从未见过的、最为亮丽的笑容:“凌霄!这是真的吗?我的孩子?我们的孩子?”
凌霄的心渐渐放回原处,被他一把抱住,几乎揉进骨子里,又小心翼翼的放开,他懊恼的说道:“我不该这么大力,我太笨了,弄疼你了吗?这些日子你吃的好不好?夜里都在等我吗?这样不好,对身体不好,对孩子也不好,快睡下,闭上眼睛,什么都不要想,乖……”
凌霄看他那如惊弓之鸟一般惶恐的摸样,只能依言躺下,被他用棉被密密匝匝的裹紧,微笑的合上眼睛,两滴感激的泪水涌了出来。
夜里,凌霄在睡梦中感到夏汐风一直诚惶诚恐的试探她的体温,给她掖被子,抚摸她尚且平坦的小腹,他终于累得睡熟了,凌霄睁开眼,看着他沉睡的容颜,犹如一幅淡墨山水画,气韵天成,百看不倦,他在梦中手指仍搭在她的手腕,仿佛透过腕间突突搏动的血管可以感知到腹中的胎儿。
凌霄嘴角含着笑意,指腹轻抚过他的眉、眼、鼻、唇,在心中默诵:“感激上苍,让我在绝望之处遇见了你……此生无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