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桂飘香，幽幽地飘进宣室殿。

刘彧批折的空当儿，便被这幽香无知无觉地俘获了心脾，起身去寻觅这幽香来源。

近来他心情颇为愉悦，赈灾之事渐渐收尾，民心安稳，新提拔的才俊也迅速渗入各部，渐渐打入到每一个关节之中。

除了，清河。

“陛下，军中急报！”殿外内侍的声音一波接一波传来。

军中信使已到了殿内，“参见陛下，西凉边境急报！”

“讲！”刘彧复又坐了下来，等着信使接下来的话。

“今年天灾，西凉趁机在边境不断制造暴|乱，目前已打到樊城！”信使回禀完迅速低下头，大气都不敢出。

果然刘彧震怒，“今年果真是多事之秋。既然如此，先前为何不报？”

“曾琪将军有令，陛下忙于赈灾，这等小打小闹……咱们自己能应付……”信使说着说着自己声音就低了下去，想是自己也清楚这套说辞有多荒唐。

“好个曾琪，胆大包天。”刘彧甩了甩袖，“下去吧。”

信使得了令，忙灰溜溜地退了下去。

“周诚，召太尉。”刘彧来不及休息，迅速传令。

冯又安听闻急报，来得也快，“参见陛下。”

“太尉可都听说了？”刘彧问，暗里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冯又安的反应。

“来时听公公说了，不知陛下有何吩咐？”冯又安躬身行了个大礼。

“太尉对于此事，主战还是主和？”刘彧试探问。

冯又安笑得心照不宣，“陛下不必试探微臣，陛下听闻此消息，第一时间召的是武将而不是文官，就说明陛下的态度了。臣居太尉职，陛下但有吩咐，臣万死不敢辞。”

“好。冯卿，朕命你为奋武将军，率军出征西凉，即日出发。”刘彧本就只是试探冯又安，对于内乱外扰，他向来是强硬的态度。

“是，臣领命。”冯又安跪地行大礼，“臣今日，在宣室殿立军令状，不破西凉誓不还！”

冯又安声音沉稳而有力，刘彧却未料到他有这般魄力，在万事皆尚未在控制之中之时就敢立下军令状，不由微微诧异。

待到冯又安领命离开，刘彧这才吩咐周诚：“宣密旨，召王相即日回宫。”

“娘娘，听闻前几日，陛下派太尉大人出征西凉了。”初云边为冯映薇整理着发髻，边小声道。

“哦？封的什么职？”冯映薇漫不经心地问道。

初云忙将从宣室殿得来的消息细细禀道：“陛下得到军中急报，第一时间就召见了太尉大人，当即封了奋武将军。”

“这倒是个稀奇事，陛下登基之后，虽给了父亲太尉这样的职位，但明里暗里都在架空父亲，如今这太尉也差不多就是个虚职了。”冯映薇把玩着护甲，“这下眼巴巴地又给了个实权，倒是奇怪。”

“想来还是因为西凉骁勇善战，而朝中有实战的将领实在不多。”初云并不懂得这些，多是从宣室殿打探消息时听别人说的，但还是原话说给冯映薇听了。

“陛下近来可是奇怪，听闻，也多久不召见昭阳殿那位了。”冯映薇本就生得妩媚，这一笑，便是要令初云都不忍移开目光了。

初云揣摩着主子的意思，谨慎答道：“娘娘宽心，想来陛下对那位，也不过一时兴起。不然，怎会赐了个昭阳殿？”

“说是如此，但若是随意，又何苦命工部翻新了大半年？”冯映薇喃喃，“不如，本宫再会会那位。初云，去请。”

清河本在看闲书解闷儿，不想合欢殿突然来人，来得仓促，仍作家居装束。

初云先进内殿回禀，她便等在外殿。一旁的宫女小心翼翼地移过来，到近前清河才发现是那日救下的菀菱。

菀菱并不与她多礼，只压低了声音道：“陛下封了太尉奋武将军，出征西凉。”

只简单一句话，清河还未及多想，就见初云打了帘子出来，菀菱忙装作擦拭桌子的样子。初云不由出言骂了句：“你个没眼色的，没见着赵昭仪在此么，赶紧下去。”

“奴婢知错。”菀菱忙告了罪退出去了。

清河进殿，冯映薇正在贵妃榻上眠着。

初云颇为惭愧地道：“眼下天气还热着，娘娘想是乏了，这会子眠一会儿，赵昭仪要不……”

初云没有说完后面半句，清河笑笑，自己接了下去，别人做的戏，她也乐得捧个场，“不必了，我等等就好。”

初云讪讪地退了下去，清河便环顾起四周来，合欢殿里，和前世一般无常，金贵而讲究，与冯映薇这样的美人相衬，倒是相得益彰。

榻上冯映薇安安静静地眠着，竟是真的睡过去了。

清河得了空思量起菀菱方才的话来，原是冯又安又得刘彧重用，冯映薇大概是想趁此机会探探她虚实。不过没想到菀菱这丫头，倒还记恩。

清河笑笑，其实她蛮喜欢冯映薇这样的性子，虽说嚣张跋扈了些，但终究骄傲使然，并不屑于使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纵前世处处针对她，但都是明面上的。

只可惜，她的孩子。

想到未能出世的孩子，清河不禁神色黯了下来。

刘彧近来一次都没来过昭阳殿，也未召见过她。前世，大概是因为她对刘彧一直不冷不热的，倒不曾有这样的境地。

算算时间，离孩子的到来，还有些远，只不知今世还会有何变故。

但无论如何，这一世，她既不想早早魂归黄土，自然会拼命护住孩子的。毕竟，深宫寂寥，有个孩子伴着，终究也不至于过于孤单。

听到衣物摩挲的声音响起，清河抬眸，正巧见着冯映薇醒来。

“原是赵昭仪到了，这初云也不知叫醒本宫。”冯映薇颇为抱歉地点头示意。

清河并不揭破，只笑笑，“虽说这天还热着，但到底入秋了，德妃娘娘还是保重身体，榻上可容易着凉。”

“赵昭仪果然嘴甜，难怪陛下看重。”冯映薇爱嘴上功夫，自然张口闭口都免不了激清河两句。

清河却并不介怀，只淡淡道：“陛下忙于政事，昭阳殿也并非陛下爱驻足之处，德妃娘娘这话，可不是折煞臣妾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冯映薇以为清河在暗讽她，不由厉了声色，“听闻赵妹妹琴技了得，今日请赵妹妹来，便是想向赵妹妹讨教几招，也好日后能投陛下所好。”

冯映薇换了称呼，以姊妹相称，倒真有几分刻意讨好拉拢之嫌。

清河笑了笑，心想着冯映薇盛宠不衰这几年，却仍是不知刘彧喜好，刘彧爱笛，并不喜琴，但仍是屈膝福了一福，“德妃娘娘有命，臣妾不敢不从。”却是拂了冯映薇的面子无疑了。

冯映薇按捺住不悦，吩咐道：“初云，把咱宫里最好的焦尾琴给赵昭仪拿来。”

琴是好琴，清河随意弹拨了几下，琴声泠泠，音色纯正。

清河却是爱琴的，虽也爱笛，但终究更喜欢琴的音色，只是平常携带不便，这才一般随身带支短笛。见着好琴，自然心情愉悦了些。

“德妃娘娘以前会抚琴么？”清河随口一问。

冯映薇做足了表面功夫，命初云在清河旁边又摆上了一架古琴，看起来倒好像真的要学一般。

听得清河此问，不掩疑惑，“本宫父亲虽是武将，但本宫自认家教不差。幼年从师学琴，连府中乐师也夸本宫琴技百里挑一，但入宫之后，陛下却从来……”

清河知冯映薇爱面子，后面没说完的话自然是刘彧不喜她的琴技，便接道：“不如娘娘弹一曲，臣妾听听？”

冯映薇也不多话，竟真的敛袖抚琴。

清河听着，只觉得琴技也并不输同样自幼学琴的自己，颇为不解，“并非臣妾恭维，可德妃娘娘琴技，确实出神入化。陛下……”

提到刘彧，冯映薇心情不畅快起来，起身回到自己榻上，“不如赵昭仪弹一曲来听听。”

“也好，不知德妃娘娘想听哪支曲？”清河问。

“《淇奥》。”冯映薇声冷冷。

清河一怔，又是《淇奥》。上次提起这曲子时，刘彧的异样她还清晰地记得。

“陛下常于宫中宴请琴师弹奏《淇奥》，赵昭仪不知？”冯映薇笑了笑，满是不屑。

“是臣妾孤陋寡闻了。”清河低了头，正欲起手。

却听冯映薇接道：“只是奇怪，这一年多来倒不曾了。”

清河怔忪不过刹那，旋即起手，琴音娓娓道来，别有一番神|韵。

“赵昭仪琴技果然了得，不如便再为本宫奏几曲。”冯映薇不笑的时候，有几分冷艳的感觉。

冯映薇不让停，清河也未在意，随手捡了几支曲子弹着。心里想的，却是这《淇奥》。

等指间传来痛楚的时候，清河这才回过神来，低头瞧了瞧，指间已隐隐充血。

德妃复在榻上眠去，清河无奈，继续弹了下去。

合欢殿，半日琴声未曾断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