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薇熙朝
作者:三分木 | 分类:言情 | 字数:35.2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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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招魂(上)
明黄色的帘幔重重,围绕着一张精致的龙床,床边坐着一个面目慈祥却让人不敢逼视的老太,她的身后立着一群人:捧着各色器皿以及帕子、汗巾一应物事的宫女,战战兢兢大气不敢出一口的太监。紫禁城内的乾清宫原本是大气威严的,而此刻这里却有些拥挤,挤得似乎再多进来一个人都无处下脚了。地上密密麻麻地跪着一扎人。当头的是一群头磕得跟鸡啄米一样的太医们,太医们的身后跪着的是大臣们,此刻他们都弯着身子,低垂着头,没人敢吭一声,没人敢动一下,更没人不想活了抬头看一眼——看一眼那榻上的少年天子吧,万一对上了太皇太后那威严的双眸,教你拿个对策出来,岂不是找死?
“徐院正,皇上已经昏迷三天了,水米未进,你们治来治去一点用也没有!你是太医院的翘楚,你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大清养着你们都是吃白饭的吗!”太皇太后虽然还沉得住气,但话里不怒自威的气势却让这位徐院正扑到了地上,浑身筛糠一样,竟然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一个劲地只知道磕头:“微臣无能,请太皇太后恕罪!”
“哼!”太皇太后看见他这幅模样,又忧心着皇帝的情况,便真有些动怒了:“恕罪恕罪!一群没用的废物!要是玄烨有个三长两短,你们也都别想活了!到时候,轮到哀家这个老太婆去向大清的列祖列宗请罪,我请他们恕罪!”
“太皇太后息怒!”底下群臣眼看太皇太后这话说得重了,忙集体磕头请罪。
龙床上躺着的,正是大清朝的康熙皇帝,他刚满十四岁,刚刚脱离了鳌拜的掌控,正式开始亲政,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谁知道一场风寒竟然病倒了。原本风寒只是小病,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康熙这一病竟然昏迷了过去,而且三天不醒。这一下满宫上下都慌了神,还好有个历经三朝的太皇太后博尔济吉特氏撑着,不然不知道满朝上下,要乱成什么样子。
此刻,博尔济吉特氏看着地上匍匐着的黑压压一片,这些除了“息怒”“恕罪”再帮不上什么忙的大清臣子,心中泛起一种无力感,总不能因为皇帝的病治不好就把他们都砍了吧,那也只能是说说而已。目光扫过一个个人头,忽然,太医院的人群中似有一人,想抬头又不敢抬,在那里左右顾盼。
“那是谁在那里东瞧西望的可是有话说?”博尔济吉特氏此刻也是十分焦急,已经三天了,再这样下去皇帝只怕不好,因此也没有那许多拿捏,直接就问他是否有说辞。
“回太皇太后”,徐院正似乎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位置,看了看那人,忙道:“乃昨日刚进院的司药官吴太虚。”
“吴太虚,你抬起头来。”太皇太后的话里自有一种威严,虽内心慌乱中,但说出来的话仍然不疾不徐,把她上位者者的尊贵显露无疑。
太医院跪班末位的吴太虚依言抬头,向博尔济吉特氏叩了一头,才回道:“皇上的病症,奴才虽未亲诊,但方才听几位大人讨论病情,奴才觉得倒有些像失魂症的症状。但奴才要亲自诊断了才能下结论。”
吴太虚此言出口,太医院众人嘴里不敢说什么,肚子里却把吴太虚鄙视了个遍,什么失魂症?自来医书上从未正式记载有这么个病症,只是那些乡下郎中行脚大夫骗人的把式罢了,竟敢拿来哄骗太皇太后?还说什么要亲自诊断,他一个小小的司药官,连给人瞧病的资格都没有,莫说给皇帝亲诊了。众人虽然不满,但这会子性命关天,谁敢多言,便眼睁睁看着太皇太后准了所请,命他上去为康熙看病。
吴太虚上去,给太皇太后微微一礼,倒颇有些不卑不亢的风度,便伸指给皇帝搭脉。此刻,便是镇定如博尔济吉特氏,心里也有些七上八下,只是面上仍然强自镇定,心内早随着吴太虚时而皱眉,时而点头的各种表情一时惊涛骇浪,一时如沐春风了。
半晌,又换另一手诊过,吴太虚方退出来。太皇太后焦急询问:“吴太医,皇上如何?”不知不觉间,竟然称呼起了这个小小的司药官“太医”。底下众人一听,更加不以为然,各种羡慕嫉妒兼而有之。
“回太皇太后,恕奴才妄言,奴才以为,皇上这病不妨的。”一言既出,语惊四座。刚刚还战战兢兢屁都不敢放的太医院众人此刻像是打了鸡血一般,群情激扬起来,纷纷责问吴太虚。
便以那徐医正为首:“吴太虚!你可知道,胡言乱语贻误了皇上的病情,便是十个你也担待不起!”
“皇上分明是伤寒邪气入体,昏迷不醒,水米难进,这种情况你竟然敢说不妨”
博尔济吉特氏也是脸露疑色,待见得那吴太虚在众人诘问下始终不愠不火,气定神闲,便想这个人也许倒真是有点本事的,反正太医院这帮子人也拿不出个子午寅卯来,不如听听他怎么说。思定出言道:“吴太虚,你且说说,皇上几天未进水米,何来不妨之说?”
众人见太皇太后发了话,自然噤了声,都竖着耳朵听那吴太虚的说法。
吴太虚垂首回道:“皇上气色祥和,脉搏强劲有力,以脉象来看,实在并无病症。然却昏迷不醒,像是梦游四方不得醒转,奴才家学,自祖上传下一种招魂之术,专治皇上这样的失魂症。不知太皇太后意下如何?”
博尔济吉特氏皱眉道:“既然你断定是失魂之症,又为何说不妨?”吴太虚道:“失魂之症,所害者仅魂魄而已。太皇太后,您看”吴太虚向着龙床上一引,皇上虽昏迷三天,水米不进,可是他的气色没有丝毫灰白,反而十分红润。呼吸深远绵长,徐而有序。身体放松,皮肤红润柔软,哪里是病重之相?”太皇太后点头道:“哀家观之的确如此。”心下便对吴太虚所言信了几分,便对吴太虚道:“如此,依太医所言,当如何是好?”
吴太虚叩首回道:“奴才方才大胆说皇上之病不妨,乃是因患失魂症的人,其身体状况会一直停留在患病那一刻,不老不死,直到魂魄归体的那天。因此皇上不进水米,是丝毫不妨的。”吴太虚一言道出,又是石破天惊,太医院众人,连头颅性命攸关也忘了,纷纷议论,如此岂不相当于长生不老?若是魂魄一直不归,虽说于性命无碍,但这个样子又怎么主持朝政,怎么治理国家呢?皇上魂魄离体久不回还,大清必将天下大乱啊!
这些当然也是博尔济吉特心中所想,强自镇定,想起这个吴太虚方才说过他祖上传下招魂之法,想必他必定是有点把握的,否则不敢乱说。便镇住地下熙熙攘攘的众人,又向吴太虚请教道:“虽说于性命无碍,可是皇帝攸关大清江山,还请太医设法招魂,不知有几分把握?”
吴太虚见太皇太后并没有询问自己会不会招魂,也没有询问此术的来龙去脉,开口便问自己的把握,心里也对这位老太后的果决佩服万分,当下回道:“奴才祖上所传招魂术,源自于张天师一脉。当年所得便不是很全,何况传了数代才至奴才。加之这招魂术原本也不是医术,更近乎于道术。方今之世,道学式微,难觅真法。奴才曾潜心研究于此术,悟得一个可以针灸之法施展此道门手段的替代之法,只是并未曾付诸实行,因此,把握并不大。”
吴太虚娓娓道来,听得博尔济吉特氏心里一惊一惊的。待得听到他最后说把握并不大,不由勃然大怒:“大胆奴才!如此旁听偏信,信口胡说的法子竟然敢用皇帝来试验,你真是胆大包天!来人!”不由吴太虚多说,两名侍卫上前,一左一右拿住。“把这个不知所谓的吴太虚打入打牢,听候发落!”
地下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原以为他要飞上枝头,一鸣惊人荣宠加身了,谁知一转眼竟是身入大牢生死难卜。于是方才羡慕嫉妒恨的各人转瞬便成了暗自庆幸自己没有强出头,各个噤声,没人帮他说半个字。
从太皇太后发怒,到吴太虚被侍卫带走,不过眨眼之间而已,那吴太虚见己身入牢,也未辩解半句,任由侍卫将他带走,倒是博尔济吉特氏眼看吴太虚从容不迫入牢狱,心底不由感叹:“看来这个吴太虚不简单,他多半已经猜中了我的打算。若他的法子能行,玄烨醒来,此人若不能为用,则绝对不能留着!”
转瞬间,乾清宫里又恢复到了之前的状态,无人发言,各个噤声。太皇太后闭眼在皇帝龙床边坐了一会,忽然开口道:“皇上的身子哀家瞧着还行,只是一时半会醒不来。你们都跪安吧,这宫里的事情有哀家在,朝堂上有大臣们在,这天啊,是乱不了的!”
博尔济吉特氏古井无波的声音清楚传进每个人的耳朵里,人人心里都明白,哪怕龙床上的天子真有个好歹,只要这位祖宗在,太清朝的天还是不会变的。因此也都安了心,各安本分,齐齐告退,各忙各的事情去了。
而今天乾清宫内所发生的事和吴太虚所言以及此人,自然没有谁吃了雄心豹子胆与人议论,一切都好像没有发生一样,大清江山,还有朝堂上无数臣子,后宫中三宫六院,都在静静等待龙床上的人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