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态度转变，令孙芙柔眉飞色舞的面孔禁不住骤然一僵。

“我堂堂郡主——贺府的嫡长女尚未发话，如何轮得到你一个外人，来对我府中人事指手画脚？”可贺千妍显然还嫌前一句话的分量不够，这就自然而然地摆出了自个儿的身份，如愿目睹了少女愈发尴尬的脸色，“还有，”她面色不霁地说着，一双凌厉的眸子蓦地看向了那两条依旧挽着贺伯封的胳膊，“孙小姐一个做错了事还打算诬赖别人的人，怎么还好意思当着我嫂子的面，与我大哥授受不亲？”

话音刚落，贺伯封就情不自禁地皱了皱眉，连孙芙柔也在短暂的愣怔过后，猛地放开了男子的胳膊。

“你……表嫂，你别误会，我跟表哥……我只是跟表哥比较亲近……”跟吃了瘪似的抿了抿嘴，孙芙柔下意识地就和宁榕对上了视线，脸上浮现出显而易见的慌乱之色。

是啊，贺千妍记得，这个时候，孙芙柔尽管已然有了非分之想，却还不敢在明面上流露出自个儿的欲念。但倘若宁榕再这么一味忍让，任由其野心膨胀，那么不消三四年的工夫，这个装腔作势的少女就会彻底爬到她的头上。

而到了那时，宁榕恐怕已经……

因遽然记起某事而心生战栗，贺千妍却不得不从险些走远的思绪中抽离出身，只缘孙芙柔也已从惊吓中缓过劲来，双目圆睁着指责起她避重就轻的行径来：“郡主表姐莫要顾左右而言他！什么做错了事还要诬赖别人？！分明就是你们在污蔑我！”

“到底是谁在污蔑谁，问一问梅霜便知。”贺千妍面不改色地说罢，就蓦地眸光一转，气定神闲地注目于她的兄长，“还请大哥随我一同前往梅霜的卧房，还我与大嫂清白。”

事情闹到这份上，连平日里不怎么多管闲事且很少主动与之搭话的妹妹都发话了，贺伯封认为，这一遭，他怕是免不了了。

不过，他倒是真有点说不准，这件事里究竟孰是孰非。按理说，他的表妹虽然性子娇蛮张扬了些，似乎也不至于真就动手伤人还死不承认；可与此同时，他那素来温婉如水乃至可谓逆来顺受的夫人，从不是那种无中生有之人。至于他同父异母的妹妹……

一路跟着大步流星的贺千妍去往下人房，贺伯封注视着她坦坦荡荡的背影，一时也无从判断。

从小到大，他兄妹二人的关系一直是普普通通的，他对这个妹子没什么好感，她也一向待他不冷不热，甚至略有敌视。尤其是在她的母亲——骊珠长公主辞世之后，她看他的眼神就愈发不友善了。所幸她倒也从未与他生出正面冲突，他的为人处世，她不太管，她的私事，他更不会插手，也唯有在与他夫人宁榕相关的事情上，他们俩才会有些交集。

只是，以她贺千妍说一是一、说二是二——不喜节外生枝、更不喜阴谋使诈的性子，真的会唆使宁榕行栽赃嫁祸之举吗？

抱着各种各样的疑问，贺伯封跟随三个女子来到了梅霜所在的房间。原本正躺在床上的少女一见自家主子随同这么些人来了，忙不迭就要起身行礼，却被为首的贺千妍出言阻止了。

“你有伤在身，就别在意这些虚礼了。”女子义正词严地说着，姣好的面容上竟然不见分毫异状，仿佛她只是一个从旁人口中听闻不平之事的正义路人。

见到这样的主心骨，梅霜原本突突直跳的心也神奇地安定下来。

郡主如此从容不迫，她更不能坏了大计！为了小姐今后的安生，她无论如何也要配合郡主，演好这场至关重要的戏！

如此一思，梅霜佯装无意间注意到面目不善的孙芙柔，然后忍不住吓得埋低了脑袋，还缩了缩那双被白布缠绕的手。

这般明显的动作，贺千妍与宁榕看在眼里，贺伯封和孙芙柔自然也不会落下。

什么意思？！她这是什么意思？！

如同被无声地指证了一般，孙芙柔气得瞪圆了眼珠子，差点就想扯开嗓门臭骂梅霜一顿了，奈何贺伯封还在身侧，她不想破坏了自己辛苦建立的可人形象，是以只得生生吞下了到了嘴边的怒火，转而面色不霁地发难道：“梅霜，你把头抬起来，老实告诉你家姑爷，究竟是谁推的你？”

话音落下，贺千妍目不斜视，一脸严肃，好似随时准备替梅霜这个苦主做主；宁榕则觉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着，却也只能努力摆出一副替婢女感到委屈的模样，蹙眉不语；唯有孙芙柔义愤填膺地瞪视着她，仿佛只要她敢泼自己半点脏水，自己就能用目光在她脸上剜下一块肉来。

然而，让孙芙柔始料未及的是，在她自以为足够唬住梅霜的注目下，对方竟然怯生生地抬起脑袋，期期艾艾地说出了这样一个答案：“是……是表小姐……”

“你含血喷人！！！”须臾的死寂过后，孙芙柔忽然一个箭步上前，怒目圆睁着尖叫出声。

“啊！表小姐你别打我！我我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梅霜见状，赶忙拿两只受伤的手挡住自个儿的脑袋，整个人则惊慌失措地往床铺里缩了一缩，全然是一副害怕再遭人毒打的模样。

如此自然流露的恐惧，孙芙柔看得怒不可遏，贺伯封心中的那杆秤却不由自主地生出了倾斜。

尤其是当他眼瞅着怒发冲冠的表妹作势就正要扬手招呼上去，这心里头，似乎就愈发有数了。

他很清楚，梅霜这丫头就跟她的主子一个样，老实巴交，安分守己，决不会在这贺家大院里惹是生非，更别提什么装模作样去唬弄人了。换言之，她都怕成这样了，而孙芙柔也是当真想要动手，看来，是他错估了他这表妹的脾气。

“柔儿！”心中有了判断之后，贺伯封匆匆看了贺千妍一眼，就亲自伸手抓住了孙芙柔那高高扬起的柔荑。

这一下，气得失去理智的少女才猛地回过神来，面色僵硬地回首注目。

紧接着，她像是突然间意识到了什么，忙不迭放下了自个儿的手掌，迫不及待地解释说：“不是这样的表哥！我没有打过她！真的没有！我……我刚才也就是气急了，气急了才那样的！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出手伤人！！！”

可惜，贺伯封却只双眉微锁着看她，也不接话。

这样的反应，让孙芙柔只觉一颗心沉到了底层。

“表哥……表哥……”眼眶里情不自禁地泛出了泪花，她委屈又可怜地注视着视野中那张渐渐模糊的脸，口中喃喃轻唤起来。

“好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奈何贺伯封只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就相继瞅了瞅自己的妹妹与夫人，转身先一步离开了。

“表哥！”孙芙柔慌了，急忙转身跟了上去，却在走出没几步后就回头恶狠狠地瞪了贺千妍一眼，这才接着一边追赶男子一边为自个儿辩解。

贺千妍面不改色地目送他二人渐行渐远渐无影，随后才不慌不忙地看向身侧的宁榕，恰逢女子一个腿软，险些跌坐在梅霜的床上。

“大嫂！”“小姐！”

两声呼唤不约而同地想起，离得近的贺千妍自是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宁榕。

“千妍……这样真的不要紧吗……”面色苍白的女子有气无力地问着，任由小姑将其慢慢扶着她坐到了床沿上。

“事已至此，孙芙柔无理取闹的‘罪名’业已坐实，大嫂若是考虑得太多，只会陷我和梅霜于不义。”贺千妍不着痕迹地抿了抿唇，口中平静地诉说着上述现实。

“……”宁榕不笨，自然听得懂她的言下之意，是以只能愁眉不展地摇了摇头。

“大嫂，所有的主意都是我出的，所有的恨意也会由我来承担，你与梅霜只当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安安心心地养病、养伤吧。”

贺千妍心平气和的一语说罢，宁榕就蓦地抬起了眼帘。

“千妍，我不是想要推卸责任，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只是……我只是担心……”

是的，她当然相信贺千妍的一片好意，在这深宅大院里，待她最真最诚的人，除了她的陪嫁丫鬟梅霜，就是这个小她三岁的小姑了。但恰恰就是因为对方待她真心，时常为她着想，她才不想因为自己的软弱而连累了对方，害得对方与人结下冤仇。

更何况，小姑在贺家过的是怎样的日子，她并不是一无所知。兴许面上看着风光无限，可实质上这个家里有多少真情，唯有身处其中的人，方能真正体会。

“大嫂不用太担心我，我自有分寸的。”贺千妍是个聪明的，加诸经历过一次死亡，她早就看透了所谓的人心，谁对她真情实意，谁待她虚情假意，她自是能分个一清二楚，“再者，只要大嫂、梅霜还有我都咬定了不松口，谁又会相信那孙芙柔的一面之词？”

“可是……”

“别‘可是’了，大嫂你身子弱，切不可再忧思过虑。”忽而记起前一世临死时目睹的那张惨白容颜，贺千妍只觉心头一紧，扶着女子的双手也不由紧了一紧，“好好养身体，忘记这件事。”

镇静的目光映入眼中，温暖的触感留于臂弯，宁榕紧锁的细眉终是稍稍舒展了一些。

她对着贺千妍点了点头，听对方又柔声嘱咐了几句，便目送其不徐不疾地出了房门。

不一会儿，贺千妍就站定在寂静无声的院子里，抬头望向澄澈无垠的碧空。

该去办另外一件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