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秦笙在京城中第一次说书，说的是鬼才郭奉孝的那一出，听书的人不多不少，大抵不过些闲暇人士。京城并未有多少变化，物仍是，人却非彼时。来了数日，也不见那老僧人，也没有先生的一丝消息。

“这说书先生说得极好，倒是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何人？”

“可还记得祖母总念着的说书先生？说起来四十几年前的事儿了。”

“记得！也不知那位先生如今何处去了。唉…”

夹杂着来往人的喧嚣，秦笙听得倒是仔细，抬头望去，那两个谈话的女子正要离开，他一急，忙追赶过去，横身拦住了她们的去路。

“在下冒昧，两位姑娘可否留步？”秦笙的声音恰似流水，仔细一听，竟是方才说书的先生！

“是先生说的书？”女子见得说书人竟生得如此年轻，自然吃惊。

“正是。”

“果真。”女子笑得极为好看，看来也是喜欢听书，“先生有事？”

“方才听闻两位姑娘说起数十年前的说书先生，不知可否与在下说说？”

“先生客气了。”女子点头，“那位说书先生的名号大着呢，当时还有赞扬他的儿谣在。”

“哦？”秦笙心下好奇，“不知哪位前辈如此能耐？”

“那先生的名为开阳。”

“开阳？”秦笙笑颜一僵。

“正是。”女子确定，见秦笙颜色不对，又问，“先生认得？”

先生便是十二年前带自己离开京城的，那时的先生也才二十的年华，何来四十几年之说？

“祖母素来爱听书，常道说书人属开阳先生为最。”女子又说，“若是那先生还在城中，倒是想请他见见祖母，了她心愿。”

“姑娘祖母何时听开阳先生说的书？她今又年庚多少？”秦笙问罢，突觉唐突，忙道了声歉，“恕在下冒昧，但此事对在下而言甚为重要，还请姑娘告知一二。”

“祖母十六见的开阳先生，今年庚六十又七。”女子见秦笙面色苍白，也是担忧。

“无碍。”秦笙摆摆手，这是怎么一回事？十六，六十又七，四十一年前的先生？怎会……许是那老夫人记错了。

女子似乎想到了什么，对上秦笙的目光。

“请先生到家中为祖母说一次书。”女子怕秦笙不应，又道，“先生有求必应。”

秦笙被拉回思绪，他倒是记起了当初，他也是这么求着先生的。

“先生若是…”她又开口。

“无妨。”他答应下来，“若不嫌在下卑鄙，姑娘带路便是，正好在下也有事想请教老夫人。”

“先生当真？”她睁大双眼。

“当真。”

“先生这边请。”她引着路，“也是无礼，为问及先生名讳。我叫宋浅儿，先生可直呼我为浅儿。”

“在下秦笙。”

“可是笙箫的笙？”

“正是。”

到了府邸，“候府”二字映入眼帘，步入正厅，人倒是极少，老人详和地坐着，男人身穿锦袍，句句附和，想必这就是老夫人及侯爷了。秦笙倒也没有因为进了侯府而身觉异样。

“浅儿，这位是？”老夫人打量来人，侯爷也是望了过来。

“祖母，这是城里新来的说书先生，承蒙先生愿意来，便想请他给祖母说一次书。”浅儿依偎在老人身边，倒似个娇儿。

“在下秦笙，蒙侯府抬爱。”秦笙忽与侯爷对视，只觉心下怪异，为何？

“好好。”老夫人笑了，“多年不曾听书了，实在想念，劳烦先生了。”

“不敢。”秦笙收回落在侯爷身上的目光，作揖道，“献丑。”

秦笙说了那天阑城守将谢婉的故事，听得那老夫人甚是喜欢。

“先生可知开阳？”

“摇光星前位的开阳？”

老夫人摇摇头，“也是个说书先生。”

“实不相瞒，开阳正是在下的先生，便是他教的说书。”秦笙如实相告。

“哦？”老夫人有些惊异，“原来是开阳先生的学生，好，好，好。”连道了三声好。

“老夫人认得先生？”

“多年前常听他说书。”老妇人眼眶微红，“也不知现在去了何处。”

胡话。秦笙的心乱了，真是胡话。

“小小心意，望先生收下。”那侯爷让人呈上数十金银。

“属在下冒昧，老妇人可是侯爷亲母？”秦笙一眼也不看那些金银。

“说来不怕先生取笑，我本不是宋家人。”侯爷苦笑一声，“有幸得了老夫人赏识，便进了宋家。”

果真如此。秦笙不着痕迹地瞥了那侯爷腰间的玉佩一眼。

“可否问候爷一事？”

“先生且问。”

“侯爷可是姓胡？”秦笙的目光移向朝这边走近的宋浅儿身上，“侯爷来这宋家之前，可否有过妻儿？或是…年迈病重的老父？”

复杂的神情在那侯爷面上隐现。悔恨？震惊？秦笙不想去猜测，这侯爷，就让他当着罢，与他无关了。

“打扰侯爷了，告辞。”秦笙转身离开，从看到那枚玉佩的那一刻起，秦笙就明白了先生不让他回京的苦心了。先生早知道这侯爷便是他抛家弃子的父亲，怕他知道会在这府上闹上一闹，先生终归低估了他的胸怀，若是放在从前，许会如先生所料想的，但今日，一切的一切他都毫不在乎了，他来这京城的目的只有一个，那边是找到先生。

“先生留步。”侯爷的声音有些沙哑，但秦笙却并未因此而停下脚步，他出了侯府，消失了。

那侯爷定在原处。妻儿老父？确实是有。那未出生的孩儿呢？连名字也未取啊。

二十一岁了吧？若是还在世的话。

秦笙。是个好名字。

东边郊外，白发的老僧人在石上打坐，忽地睁开双眼，他终于笑了，仰头望天，丢下那个残破的木碗，他直起身来，朝城中走去。

不枉我等了你九年，你终于来了，秦笙。

如此，公子，你托付的事，也算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