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晋此时还不知道，柯明已然把剧组的老底儿都给透向了盛繁。

他还以为盛繁什么都还不知道呢。

一番上了年纪的人必定会有的迂回开场白乃至固定的寒暄唠叨，葛晋终于说到了正题。

“盛繁啊，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打算拍的新戏吧。”

盛繁笑眯眯地就嗯了一声，打算听听看葛晋是个什么说法。

“这次不是我主拍，是我学生关岂因来拍，我说是从旁辅导，但其实也就是在电影上挂个我的名儿罢了，我这个学生啊，可是有主见的紧。”

葛晋的声调慢慢悠悠的，就像坐在老茶馆儿里面边嗑瓜子边唠话似的。

盛繁也跟着他这步调不紧不慢地接话道。

“关导确实是个很厉害的导演，我看过他之前在传媒大赛上获奖的作品，让人印象很深刻。”

向来沉郁又刻薄的影坛名导，此刻却如同一只被人捋顺了毛的大猫似的，被这一句夸他学生的话逗得是眉开眼笑。

“哪有，这小子就是傲，其实也没那么厉害。”

盛繁会意地继续拍着马屁，“但毕竟是您看上眼的学生，想必再差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刚刚才收敛住面上笑意的大猫没忍住，嘴角再次不由自主地露出了愉悦的笑意。

“行了行了，夸他的话还是少说，不然这小子以后真要上天了。盛繁啊，我今天找你就是想说件事，现在剧本小关已经敲定出来了，各个主演也基本确定了下来，但是在你身上，我和他发生了些分歧，恐怕还得你自己出面解决一下才行。”

盛繁一屁股坐在了酒店松软的床上，背微微靠在床头，轻声问道，“是怎么回事？”

葛晋叹了口气。

“小关觉得你不太符合剧本里薛意的形象，哦对了，你还没看过剧本吧，我现在邮箱发给你，等一下啊。”

盛繁乖巧地道了声好，之后就一直安安静静地等着，顺便听电话里的中年男人一副说起他心爱的徒弟就停不下来话题的样子。

“小关这人啊，就是太倔，说什么也不听，也不知道哪里养出来的臭脾气，好好的剧本被他改来改去，改了大半年了，现在才算定下来，也不知道哪儿来的那么挑剔的毛病。”

“……他对薛意这个角色也是挺固执的，我和他说了你，把你的照片啊资料啊都发给他了，他也去找你你演的东西看，也不知道他哪根筋没搭对，非得说你不是薛意，演不出来那种感觉。”

“……不过这次的剧本确实挺不错的，改了之后主题也更鲜明了，这点他倒是没做错，不过就他挑剔你的这个点，我和他谈了好几次，也说服不了他。这小子也不知道中的什么邪，就是嫌弃你的长相……”

“长相？”

说到这儿，一直没说话的盛繁终于有了点反应。

她长相怎么了？

葛晋一个大男人，有些不好意思说这种话，接连咳了好几声，才故作轻描淡写地道，“小关说，你的长相太过了，和电影风格不搭。”

盛繁：“？？？”

她还是第一次听见这种话。

她长相有什么问题？怎么就和电影不搭了？

盛繁有种关岂因在故意找茬的感觉。

她咧齿就是轻轻一笑，眸中的深色让熟悉她的人一眼就明白，盛繁小气记仇的这老毛病又复发了。

“葛导，你能让我自己和关导他谈谈吗，我觉得他可能对我有些什么误解。”

葛晋当然也是这个意思。

就从私心而言，他个人是很中意盛繁来在这次的片子里继续扮演角色的，单从演技层面来说，年轻女演员里就没几个能够胜过她的，而且盛繁这脸——

——虽然葛晋个人并不是很喜欢嚼舌根般地评价这些，但他也不得不承认，盛繁这脸的确是够赏心悦目的。

也不知道这明显的一个优点，到了关岂因那边怎么就变成天大的缺点了。

葛晋了解关岂因，知道这小子倔劲儿上来了，就算是他的话，也照样是当耳旁风听不进去的，唯一的转机，也只能看盛繁能不能自己打动他了。

他二话不说地就把关岂因给卖了出去。

“我今天打电话来，就是想给你们俩安排一起吃个饭，聊一聊什么的。你也知道，他这脾气是真的认死理，我有时候也是没办法的……”

葛晋的语气像是有些无奈，而盛繁已经从中听出了他的潜台词。

——要是关岂因最后还是不答应，盛繁这预先定好的女主角，恐怕也只能是泡汤了。

没办法，葛晋也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毕竟他一开始就说的很清楚了，这不是他的电影，而是关岂因的，主角定谁，他并没有一锤定音的权力。他能帮她争取到这么一个面谈的机会，便已经算是抵消了他违背之前承诺而产生的歉意了，作为一个地位远胜于盛繁的大导演，葛晋并没有义务替她争取到这个女主角。

盛繁声音带笑地向葛晋道了个谢，而葛晋也很满意她的识趣，又安抚了几句后便挂断了电话。

放了手机，盛繁陷在柔软的枕头里，像是陷入了某种沉思，半晌，她才懒洋洋地勾了勾唇，近乎嘲讽地嗤笑了一声。

微微伸了个懒腰，盛繁打开了自己身旁的平板电脑，开始进入邮箱看葛晋发来的剧本。

剧本的名字很有特点，叫作无效证词，听柯明说了剧情大致梗概的盛繁，一看就能明白这个名字的真实含义。

为了不暴露罪行而极力编造的伪造证词，在法律上大概无论如何也不能算是有效的吧。

而且更令人觉得讽刺的是，这些谎言连篇的家伙们，并不知道自己并不是这桩罪行的犯下者，他们日日提心吊胆，其实所做的一切都不过只是白费劲罢了。

片中处处透露着黑色幽默式的人性讽刺，让人在开怀大笑之余，也能感受到更深层面的东西。

不得不说，因为这个剧本，盛繁开始真正变得有野心了起来。

而其中最让她关注的，自然就是之前葛晋提到过的角色薛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