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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不夜

作者:沈璎璎 | 分类:穿越 | 字数:24.4万

正文_第十章 七夕06

书名:江山不夜 作者:沈璎璎 字数:2080 更新时间:2024-11-25 22:35:15

所以,当他回到寝殿更衣梳洗之后,竟颇有兴致地绕到云水榭的岸边瞄了瞄。阁中两位美人正在把酒闲谈,另一人倒不在其中,他正要抬脚离开,倒被林绢绢一眼看见了,笑吟吟地赶上前来,生拉到了水阁里坐着。

杨楝绝少肯陪姬妾们玩乐,是以两位夫人都有些喜出望外,一个立刻拣了缠丝玛瑙小酒盅儿,斟了甜酒递到唇边,一个却忙着说殿下不善饮,吃些果子罢了,一个又说不妨事,殿下若肯饮了,我便说一件好事给殿下听听。杨楝见她们如此,倒也不好十分摆架子,遂接了酒,一边又命人将戴夫人送的莲子糕端过来,请两位夫人分食。

“这不像寻常市买的莲子糕。”林绢绢拈了一块糕,“这般精致花样,都叫人舍不得吃呢——殿下哪里寻来的?”

杨楝听她追问心中就有些不悦,面上却笑道:“画院寻来的。”

林绢绢嗔道:“我好意奉承,倒被殿下打趣了。难道画院人家是该给人打花样的吗?”

杨楝没接她的话,转问文夫人味道如何,文粲然谨慎地称赞了两句。

“是吗?”杨楝怅然道,“我倒是觉得太甜了些,盖过莲子香气了。”

幼时嗜甜,有回药碗端到书堂里,他见乳母不在身边,就赖着不肯喝那酸苦的药汁。戴先生在一旁看不过去,叫人寻了几枚糖莲子来才把他摆平了,却没想到从此以后,每进书堂授课都得带着糖莲子来。直到太子听说此事,罚他在至圣先师前跪了半日,方才绝了恶习。略大一些懂事了,这事儿还被师父们当作笑话来讲,连琴灵宪都听说过。

想来戴夫人至今记得这一出,着意在糕里加了许多石蜜,却不知他早就转了性了。后来郑半山亦教导他,饮食嗜好,均需竭力克制。不咸不淡,不偏不倚,中正调和,是为养生永年之道。不过他的理解是,若是一时酸苦就要依赖极甜来敷衍,那么内心的空乏与黯淡,又能用什么去抵御

呢,还不是只有忍着吧……

想到此处,一仰脖子喝掉了杯中物。文夫人忙递上一碟剥好的桂圆和荔枝,他皱着眉头尝了一口,便推身上困乏要告辞了。

文林二人站在水廊上,瞧着他飘然消失在蕉林后面,一时默默无语。文粲然忽问道:“你不是还有什么……事要说吗?”

“哪有什么好事,”林绢绢淡淡道,“一出笑话罢了。”

文粲然心中狐疑,却见她满面的娇笑早已消弭无踪,眼神凉得像冰。

杨楝晃悠悠地回到清馥殿,总觉得心中有事未了,看见案上那卷新得的羊皮书才想起来,立刻叫人打了灯笼往蓬莱山去。

初秋夜里,岛上愈见清寂,深林中涌出清凉的草木芬芳。灯影照见石径,槐树的落花细如金沙。忽有松鼠从枝头落下,转瞬又踏着泥鳅脊跑掉了。迎面看见古碑体书写的牌匾,想起“虚室生白,吉祥止止”之语,心中油然生出淡淡的欢喜。

院中火烛泰半熄灭,只有卧房的窗纸上映着一圈黄晕。两个小宫人合力抬着一盆洗妆残水,叽叽喳喳地往外走,一头撞见徵王,吓得说不出话来。杨楝挥了挥手让她们走开,随手将羊皮书搁在了正厅的条案上。

他早望见月亮罩里背坐着的人影,披了中单斜倚在妆台前,似是在写什么。一听见外面动静,连忙团了纸往里面藏。杨楝手快,抢过来就瞧,却是红笔写了半个“僊”字(僊:仙的繁体),再看她手里还捏着一管小羊毫笔,笑道:“你不出去穿针乞巧,却躲在这里画符?”

琴太微原本惊得脸色发白,听见他这话里并无责备之意,方才渐渐缓过神思,一时又桃花泛面,哑了半晌终于冷冷挤出一句:“我是活该被你们取笑的。”

杨楝在她对面坐下,低声问:“是不是被她们欺负了?”

琴太微不是自怨自艾的人,虽然被太后打坏了手,从不曾在人前抱怨伤感,伤好之后

写字大致无碍,只做起针线来却禁不住手抖。只是今晚林绢绢故意叫她穿针,当着一众宫人内官的面揭了她的短。若非文粲然帮着圆场,当真要难堪了。若说她心中毫不郁结,那是不可能的。

“没有谁欺负我。”她低声道。

“那你怎么早早就溜了?”

“又不早了。”琴太微随口道,“我多饮了两杯,头疼。”

杨楝知她不屑说,只得笑笑过去了。却见纸上红字色泽清透,似非寻常胭脂,又见妆台上一副白瓷杵臼,里面半盏稠稠的深红汁液,不认得是何物事。

“这是什么颜色?”他拈起瓷杵拨了一下。

“是凤仙花,捣碎了染指甲。”

“怎么染?把手指头伸进去浸一下吗?”

“亏你想得出……”琴太微扑哧笑了,却左手拾起原先那管小羊毫,在花汁里蘸了蘸,“是用一种小刷子。我一时找不到,只好用毛笔了。我们南省的习俗,七夕用凤仙花汁涂染红指甲,若能一直养到年尾,来年便能平安顺遂。去年的红指甲就没能留住,在浣衣局洗了几天衣裳,颜色全洗掉了。”

右手五枚指甲已经涂作圆圆的一串珊瑚珠,左手却还空着没画,他从她手中拿过画笔,道:“我来试试。”

他握定她的左手的五根指头,将毛笔蘸饱了花汁,一笔一笔地描画,如工笔画般细致小心。她一时怔住了,只觉时间忽然被笔锋牵住,变得无比缓慢。他一心沉溺于为美人勾画妆容的乐趣之中,唇间笑意全无一丝杂念,鼻息平静而轻柔。鸾镜中折现灯影曈曈,柔光笼住了小小的一方妆台,将他的额角与长眉皆映得分外清明。她一向知道他生得极好,只是那样好的容颜从来自成一统,就如同画里的古人、云间的白鹤或空中的圆月一般高邈离尘,与旁人扯不上半分关系。以至于此时此刻,他的脸距她不过半尺,眉眼低垂,气息相近,她竟至于惶然不解起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