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的小屋，下棋之人旁若无人般自娱自乐。一盘白子黑棋各自本已被对方逼入绝境，已注定是两败俱伤的残局，竟被他生生逆转开来，双方的战局立马鲜活起来。

黑衣人轻轻取出床上人儿头上被及时探入暂时保她性命的银针，有些诧异地深深地看了眼旁边那正自娱自乐的人，想了片刻了然地点了点头，他能告知慧丫头要自己救这个丫头，又如何不能及时赶去探入银针暂保她性命？！手轻捋着那把银白色的胡子，想着，眉头突然紧锁，盯着床上的人儿，百思不解。

鼻为肺之官，目为肝之官，口唇为脾之官，舌为心之官，耳为肾之官，按理，中此毒之人在耽搁了这么长的时间后必定已伤及五脏内府，五官必呈中毒之象，面如死灰毫无生命的迹象。但是，她除了唇色稍显灰暗而外，鼻目舌耳不仅呈正常之色，还稍显着红润之色。难道？那是……

“一股强大的真力所为！”下棋之人看着面前那转入柳暗花明的棋局，微笑着，悠悠地说。说完心里只叹，他能度以自己一半的真力与她保她性命，看来，他是真的陷了进去！只是，慧丫头，你为他放弃转世轮回的机会，为他屡犯轮道戒规，换来他的如此，你究竟是该开心还是难过？

“风师兄，你是说，是楚萧…那小子给的她真力？他怎么会…”黑衣人惊讶得说不出话，说完轻声叹了口气，心里一阵苦涩，只叹，怪只怪，自己作的孽着实害苦了他人。

“你的徒儿，你岂会不了解？”玄风笑道。

“谁说他是我徒儿？臭小子！当年我要是早知道他是皇室之人，我怎会收他为徒？我玄清此生只有慧丫头一个徒弟！哼！”玄清怒道。

玄风微笑着摇了摇头，“你仍然在怪他学会你毕生所学却不肯接你衣钵，不肯学你堂堂‘毒王’的引以为傲的自创‘毒功’，不仅如此，还阻拦了慧丫头学。师弟，你怎会不明白，楚萧，仁心仁义，岂会去学你那些个伤天害理的制毒下毒之术？”

“……”是，他是不明白，楚萧，本才是自己引以为傲的徒弟，可他却偏偏不肯传承自己的衣钵！“如今，他应该明白，他当时的抉择是如何的错误！”玄清看着床上虽因他真力暂时保住性命但如若不及时解毒便会变成如此不生不死的活死人的女子，凝思了半会儿，喃喃地说。

玄风朝床上人儿淡淡投去一瞥，不错，楚萧那小子是尽了全身之力，就差对她度以全部的真力，“师弟，你不明白，现在，要你救那丫头的不是楚萧，而是慧丫头，在我与她通灵之时，她托我告诉你将那丫头当成她来救。师弟，解铃还需系铃人，此毒乃是你犯下的错，本也理因由你去解开。不过，此毒不是因为无解药在你十年前退隐江湖之际被销毁了吗？如今怎会出现？此毒当真无解？”

玄清轻捋着胡子，暗皱眉头，这个，自己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话说，世人虽知道此毒的厉害，可也无一人真正见过此毒，唯独慧丫头见过，可慧丫头已过世三年。“此毒唤名‘幻虚散’，乃毒中之王，本是无解，除非…”

“除非什么？”玄风突然瞥见桌上烛火轻微地一阵摇曳，一瞬后恢复如常，玄风微微一笑，想不到，他度了一半的真力竟能还有如此强的内力。

玄清思索着，看来除了那个法子，如今别无他法，“除非，一命换一命！那换命之人还得有高深的内力，超强的毅力才行。可是，一时之间，去哪儿找这样的人，就算找到，他何以会答应，所以，这也就是此毒无解之说。唉！”

舒心的风，夹杂着空气中淡淡的清香阵阵吹过，吹去那片将天地裹得严严实实的银霜色，吹来了眼前这片清爽充满生机的嫩绿色。天地之间，突然热闹起来，万物复苏，草长莺飞，院角两株银杏树吐了嫩芽，池塘边，柳树舒展开了黄绿嫩叶的枝条，在微微的春风中轻柔地拂动，池塘里水波涟漪，时能看见几条小鱼儿悠哉地游过。

小红懒懒地背倚着池塘边一颗柳树，淡淡地看着眼前如此鲜活的一幕画面，心里却一阵深深的伤感和刺痛，几滴泪珠悄悄地流了下来，泪眼模糊间，她仿佛还在眼前这个池塘里逍遥地捉着鱼，那天是她将王府搅得鸡飞狗跳天翻地覆的开始，也是搅乱王爷心的开始。

上天真是不公平，为什么给了人希望，却又要生生地将它拿走！

“小红，小红…”小青一边大喊着，一边风风火火地朝着池塘跑来。

小红飞快地擦干眼角的泪珠，站直身子，等着她，跑近了见她额间渗出的汗珠，嗔道：“到底是何事把你急得这幅模样？”

小青弯腰喘着气，不理她对自己的怪嗔，自顾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真是笨，早该想到你在这儿的，害得我跑遍了整个王府，真是，小语死后你就经常来这儿的嘛。”说完抬头见小红突然肃然的脸，这才发觉自己一急竟然说出了王府新的‘忌讳’。自她死后，王爷不知为何便不许府上任何人说一句她死了的话。小青摹地捂住嘴，想着不对，又开口解释，“不，不，我不是说她死，我是说，不管她有没有死，你都爱来这儿，她没死我也能找你到这儿…啊，不对，我是说…”

“别再说了。王爷怎么了？”小红见她急得就差掉泪珠子，打断她，能将她急成这番模样的人，除了慧王妃，就是王爷了。

小青见她并没生自己的气，便放心地回道：“王爷的病刚才又犯了，李管家已派了人去请大夫，也让我来找你回去。”说完忽然瞥眼到她微红的双眼，心里揪得紧，“小红，我知道，因为小语的死，大家都很悲伤，王爷更不知为何突然遣走了府上所有的下人，只留下了我们三人，李管家一把年纪了，我平日里做事又马虎，所以，现在只有你能照顾好王爷，所以，你不要再像王爷那样伤心过度，落下隐疾，小红，我嘴拙，我，你明白了我的意思吗？”小青说得脸颊一阵通红，两眼瞪得又大又圆，生怕对方不懂自己所说。

“我明白。”小红轻轻一笑，拉起她的手，“这个时候，我们一定要齐心协力，照顾王爷。”

小青点头一笑。

杜府上下一阵忙碌，自家小姐几天之后便是当今堂堂皇子妃，加上皇后娘娘，杜府将来必将飞鸿腾达，而作为府中下人也必定会沾不少的光，得不少的赏，想着，丫鬟小厮已是个个喜笑颜开，大红色喜字贴满府内院角，大红色灯笼挂满了阁楼小院，大红色地毯从大门口延伸到内府小院石子儿路。路边鸟儿伊人，鲜花似锦，花园里更是一片繁荣景象：红似火的木棉花昂首怒放，粉得如霞的芍药花花蕾满枝，白得如玉的月季花含苞初绽……

杜冰雪一袭白衣似雪，静静地站立在繁花似锦中，与周围的五彩缤纷交相辉映，却又，自成一景。她安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不喜也不怒。他真的是用了心，如今才是早春，哪儿来的如此繁茂的鲜花？他，真的，用了心！

“小姐，公子知道你喜欢花儿，所以特地从外地转运来了这些鲜花，小姐，你看，它们多漂亮。公子还说你成亲那日用鲜花瓣儿为您一路铺到皇宫呢。公子知道你最喜欢蓝色水仙花，亲自建造了一个花圃为您栽培。”身旁一小丫鬟瞧着自家小姐不说话，自以为她早被这一切惊呆了，故自顾解说起来，惊呆之后应该就是感动了，公子为了小姐的婚事确实操了不少心呢，近日人都瘦了一圈。

杜冰雪轻轻蹲下身，将脸埋在一朵盛开的洁白的月季花中，轻轻抽泣着，泪水顺着脸颊滑下，流到洁白的花瓣上，再从花瓣上顺着花茎流到地上，湿了一地，掉落的花心。

小丫鬟瞧着小姐偷偷将脸埋藏起来，感动开心得不禁抽肩，不由得一阵兴奋，笑着说：“小姐喜欢白色的花呀，不过，小奴觉得这些粉粉，红红的花更好看呢。”说着嬉笑着围着那些好看的花儿欢快地跳起来，再跳回来之时，自家小姐已不见踪影，只剩一地被什么打湿的月季花瓣。

院角，花圃前，那个身影忙碌却又从容，那般熟悉，却又那般陌生。杜冰雪抬眼望天，憋回了即将流出的泪水。是的，他本该就是那样，别人怎么会了解，爹爹怎么会了解，杜府向来爱好花草的大公子，自己一向闲散一无是处的儿子，会是江湖上令无数英雄诚服敬仰的响当当的大人物金燕子！自己的亲哥哥，为什么会是他？！他，又为什么会是自己的亲哥哥？！他最近应该很忙吧？应该很累吧？他瘦了那么多！

“哥哥！”不相信这个脆生生的声音发自自己，杜冰雪抿嘴一笑，突然觉得回到了小时候，那个时候，母亲未死，她还没遇到金燕子，她还不知道金燕子是他亲哥哥，那个时候，他们那么快乐，府中高到阁楼顶，低到池塘水底，都会有他们的影子，花园里有他们放飞风筝的身影，院角有他们练武的身影，膳房有他们偷吃食物的身影…哪里都有！有他就会有她，有她也会有他！

“雪儿…”杜若儒只觉得倒出一口气，当她如一只快乐的蝴蝶般飞到自己面前，当她对着自己笑颜如花，她好看的笑容有些刺眼，刺得生疼，“你怎么在这儿？为何不呆在房间里学宫里规矩？”语气有些许的恼怒，恼怒她婚事在即却一点不急，恼怒她又任性不学宫里规矩，恼怒她无缘无故地跑到这儿来，恼怒她对他的那笑颜如花。

“你在做什么？呀，蓝色的水仙花！真漂亮。”杜冰雪对他的质问一点不放心上，依然大大地笑着，蹲下身拨弄起花圃里那一盆含苞欲放的蓝色水仙花，恩，刚才小奴好像是说过这个来着，想着突然抬头笑道：“哥哥，谢谢你，那些花儿很漂亮，谢谢你，哥哥。哥哥，真不知，哪个女子会嫁给你成为我嫂嫂，她会很幸福，很幸福。我一直认为那个王府的兰小语会配哥哥，只可惜，红颜薄命……哥哥，哥哥你喜欢成亲时小妹送你什么呢？恩，哥哥喜欢很多呢，喜欢吃辣的食物，喜欢穿银灰色的衣服，喜欢住在寂静的小院，喜欢散步出行。”杜冰雪转过身背对着他，继续说着，眼里噙满泪，依旧笑着，徐徐道来，“哥哥还喜欢下雨的日子，喜欢在风里练剑，喜欢在深夜画花画草，喜欢春天的朝气，喜欢夏天的狂热，喜欢秋天的韵味，喜欢冬天的含蓄，喜欢在花园里放风筝，喜欢在院角练武，喜欢在膳房偷吃，喜欢……”

“不要再说了！！！”杜若儒一阵低吼，眼内几丝血丝闪着嗜血的光，似是命令，又似请求。

杜冰雪转身，微笑，“小妹该送你什么才好呢？小妹怕忘了哥哥喜欢什么，所以想提前为哥哥准备着，小妹真的怕忘了，虽然哥哥你，喜欢得那么多。”只是惟独不喜欢雪儿而已。泪光盈盈中，有询问，无奈和决绝。

“我……”杜若儒欲言又止，都忍到了今天，不能前功尽弃，无论如何，他是自己亲舅舅，眼前是自己表妹，绝不能让杜家被自己连累，可心里却一遍一遍地喊着——我不是你哥哥！

“我不需要你准备什么！”杜若儒发誓，这个声音绝不是出自自己之口，尤其在看到她受伤的眼神的后。那份惨烈的决绝让他的心莫名地慌起来，他突然发觉，眼前的这个人，绝不是他妹妹，绝不是他那个聪明，可爱，坚强的妹妹，眼前的她，他从来不认识！

“小妹真糊涂，到时，哥哥应该稀罕嫂嫂的一切才对。”杜冰雪笑着，笑得有些受伤，笑得有些恍悟，“也好，小妹进了宫说不定也没了操那份心的心思，哥哥，小妹不打扰你了。”清丽的背影，此刻，凄凉，无助。

院落一角，金玉儿长叹一口气，此刻的她哪里是那日在大街上因为自己几句对她挑衅之言便与自己大打出手的任性又可爱的杜冰雪，一心决出胜负豪气万丈的杜冰雪。自古情字最伤人，这话确实不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