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誓约叙事”的最后一幕，是那场诗寇蒂所听说过无数次，最终之战。

她在《原初法典》和感知削弱的双重保护下，很勉强地看到了“污秽之兽”的真面目。

这是一只臃肿的、丑陋的、污秽的巨兽。

它最初的样子看上去像一只巨象，有着四肢和长牙，但是体内却有瘤状的骨骼不断增生，最终顶破了它的血肉，在它的皮肤上撕开巨大的、腐烂的创口，让它们血肉看起来就像悬在骨架上的衣衫，而真正的本体则是一个臃肿的骨瘤怪物。

而它的对面，则是手执断刀、伤痕累累的曼古拉·西泽。

面对体型数十倍于他的异种，这位超凡国度的末代帝王没有露出丝毫退缩之意，而是傲然挺立着，横过了手中的断刀。

他手中的这把刀只剩下四分之一，而剩下的四分之三则插在污秽之兽的背脊上——它自上而下地斩落，划开了污秽之兽的大半个背脊，最后才卡在一个巨大的骨瘤上而断裂。

他们已经战斗很久了。

受了重创的污秽之兽在痛苦中高声嘶喊：“Mi maras inter malpuraj ostoj.”

随着它像是自语又像是呐喊一般的祷言，更多的骨瘤从污秽之兽的体内冒出来，填满了背脊上那道被斩开的创伤。

除了模样变得更加怪异狰狞外，它看起来竟像是没有受到任何创伤。

“像你这样的东西，也配称之为‘神’？”曼古拉冷笑，“你是神，那我就杀神！”

他伸出两个手指，沿着断刀一抹。

而与此同时，在曼古拉的面前有星光闪现，凝结成了一本似真似幻的黑皮书籍。

曼古拉的手指在刃口轻轻抹过，口中发出艰涩的古西泽语音节：“吠萨，灼刀。”

黑皮书籍自动翻开，在密密麻麻的交互事项下方自动书写出新的文字。

【西泽前历1年12月3日，曼古拉·西泽以盈余点数9900250000点修复法器“灼刀”，亏，-9900250000。】

在曼古拉手指掠过之处有星光闪烁，断裂的长刀竟是自动生长修复，刃口处燃起红黑相间的炙热火焰，变作了一柄完好无损的灼刀。

而他的动作和话语未停。

“吠萨，痊愈。”

星光在他的身上闪烁，那些累累的伤痕皆被修复。

【西泽前历1年12月3日，曼古拉·西泽以盈余点数85000000点换取自身伤势痊愈，亏，-85000000。】

他的敌人是杀不死的怪物，可他同样是。

旁观的诗寇蒂忍受着被污染力量侵袭的痛苦，猛地瞪大了眼睛，连断断续续的转播都忘记了。

她居然看到了《原初法典》！

她居然在《原初法典》构成的“誓约叙事”中看到了《原初法典》真正的用法！

她终于知道了这本书扉页上的盈利点数有什么用了，也知道“吠萨”这个古西泽词语究竟意味着什么。

前者就像一种能够兑换万事万物的虚拟货币，而后者是开启兑换之路的终极密令。

“交易和誓约本来就是你们西泽人擅长的东西。”——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们从交易、契约等各式各样的行为中获得双重收益，一份为实物，一份为盈利，而后者又能积沙成塔为带来他们更加强大的力量！

战场上的污秽之兽身影闪烁，下一秒就已跃入了虚空中。

“吠萨，天途。”

星光在曼古拉的脚下凝聚，化为一条银灰色的、通往虚空的登天之路。

【西泽前历1年12月3日，曼古拉·西泽以盈余点数100000000点兑换术式“天途”，亏，-100000000。】

“誓约叙事”中的曼古拉沿着天途狂奔，踏碎空间与空间之间壁障，奔行入虚空之中，冲到了正在执行空间跳跃的污秽之兽面前。

那巨兽在虚空中腾挪闪现，但是天途的尽头却始终追随着它，像锁链一样牢牢地绑缚在它的身上。

“抓到伱了。”他说。

燃着火焰的灼刀斩落，刺进污秽之兽的身体，并且拖着它一直一直地下坠。

巨兽嘶喊咆哮，身上的骨瘤不断地增生和爆炸，将曼古拉炸得遍体鳞伤，但是后者却死死地握紧手里的刀，不肯放松也不肯后退。

他们在虚空之中翻滚，就像两头不死不休的凶兽，不断地给对方造成致命的伤害，又不断地使自己痊愈。

在这疯狂的厮打中，他们开始坠落。

“你想逃吗？”曼古拉无声地笑着，“可我会让你逃掉吗？”

他们在虚空中一直坠落，坠落，最后撕开了空间屏障，掉进一方浅层的亚空间里。

“Mi maras inter……”

“闭嘴！”

曼古拉借着恢复的重力和冲击力，在污秽之兽身上撕开了一道巨大的裂口，而他也顺着这道裂口钻进了它的身体里。

燃着火焰的灼刀贯穿它的身体，搅烂它的内脏，粉碎它的一大半骨瘤，由内而外地将它钉在了地上。

躯体受到前所未有的恐怖伤害，但污秽之兽却发出了像是兴奋的嘶叫。

“你、输、了，人、类。”一直仿佛只会念诵祷言的污秽之兽口吐人言。

那些密密麻麻、不断膨胀的骨瘤突然反了一个方向，开始以极快的速度向内收缩和移动，转瞬间将曼古拉头顶的裂口封锁了，并且持续地向内收缩挤压。

曼古拉进入它的躯体内部是最大败笔。

这意味着他主动进入了囚笼并且难以逃脱，而它只需要简单粗暴的挤压就可以一次一次地伤害到他，直到耗尽对方诡异的恢复能力。

但是曼古拉却只是用意识翻动书页，将残留的最后一些点数化为战力：“吠萨，空间禁锢。”

星光落下，一个透明的球形自他的脚下展开，化为牢笼，将他周围的空间封锁了。

并恰到好处地将污秽之兽拢入了其中。

【西泽前历1年12月3日，曼古拉·西泽以盈余点数120000000点兑换术式“空间禁锢”，亏，-120000000。】

这个术式封印他自己的空间能力，也短暂地封印了污秽之兽的空间感知，让他们在短时间内都无法再通过空间跳跃逃脱。

他将污秽之兽钉死了这里。

旋即，曼古拉的身体便被四面八方而来的骨瘤挤压，濒临破碎。

他从口中流出含混的鲜血，但他却在笑：“肮脏的杂种，我只是想让你……跑不了而已！”

在污秽之兽身体外，有黑压压的鲤鸟群正在盘旋。

但为首的三翼鲤鸟之王拍动翅翼，发生一声长长的呖鸣，扑向了对它而言如同山岳一般的污秽之兽。

鲤鸟群扑向了污秽之兽。

它们很弱小。

弱小到——很多人以为它们只要看一眼污秽之兽，就会被污染异化成怪物。

但是它们也很强大。

强大到——它们颠覆了所有人的认知，不但没有在一时间被污染，还敢一只接一只地冲向污秽之兽，撕咬巨兽的血肉，撞碎巨兽的骨骸。

“哈哈，哈哈哈——”似乎感觉到什么的曼古拉哈哈大笑起来。

渺小的鲤鸟，孱弱的鲤鸟。

被视为炼金材料的鲤鸟，如同杂草一般的鲤鸟。

它们前赴后继地冲向了原本不可能战胜的对手。

“我杀不死你……从第一次交手的时候，我就知道，只凭我的力量杀不死你！”

污秽之兽的身上变得鲜血淋漓，连那些露在外面的骨瘤也被撞碎了一些。

而它的周围，肉眼可见地堆起了一层鲤鸟的尸体。

这些尸体多数都有被污染异变的痕迹，但无一例外，它们都在自己被彻底污染前自杀死亡了。

“但是我还有一个帮手啊，哈哈哈哈哈——”

内忧外患的污秽之兽身躯小了一大圈。

它身边堆砌的鲤鸟尸体越来越多，慢慢地看起来比它还高大还大了，几乎要将它埋没。

“鲤鸟是此界中最孱弱的超凡生物，也是人世中最可怕的灾兽。”

污秽之兽的躯体快速崩解。

它似乎感觉到了不安，开始挣扎着逃离，甚至试图施展空间能力离开这个地方，但是它体内的曼古拉却牢牢地将它钉死在了这里。

“一只鲤鸟什么都不是，可是当十万、百万、千万只鲤鸟一起涌来的时候，就算是神也会感到害怕。”曼古拉疯狂大笑，不管自己破碎的身体，又将灼刀按进了怪物躯体的更深处，“你说，是不是？

“是不是？！”

污秽之兽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彻底地不动了。

鲤鸟的尸体铺满了整个亚空间，或正常或扭曲地堆砌在一起，无一生还。

那只三翼鲤鸟之王早就埋没在了同族的尸骸里。

它纵使比它的同类强一点，但也强得有限，在这样疯狂的冲锋中哪儿有幸存的道理？

但是它答应过的。

答应要和那个喜欢鲤鸟的人类一起战斗的。

鲤鸟一向是最守信的种族了，它们从人类手里拿到了喜欢的宝石，就会回赠一滴需要花费很大力气才能凝结出来的“鲤鸟之泪”。

这一次，它们以举族之力赴了一场生死之约，以微末之躯完成了一次对临界神祇的绝杀。

“是不是……”曼古拉喃喃着。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污秽之兽析出的异种印记放逐到虚空，随后再也无力做任何事，就这么静静地在巨兽的尸骸内失去了生机。

在彻底闭眼之前，这位末代帝王、弑神者、修炼时代的末裔望着虚无的黑暗，意识却好像又回到了多年以前那个盛夏的庭院。

那里有明媚的阳光，有斑驳的树影，也有一只三翼的小小鲤鸟。

“对不起……我这次好像什么都没有给你。”

三翼的鲤鸟从树间向他飞来，却又在触及他指尖的瞬间，化作幻影和他一起湮灭。

就好像从最初到最后，它都没有离开过一样。

——没有关系哦。

——你一直都没明白，为什么我会回来。

——因为这不止是你们的世界，也是我们的世界啊。

……

在主空间，在他和它看不到的地方，在同一时间，有无数鲤鸟冲天而起。

它们疯狂地扑向了那些隐匿的、微小的、没有被超凡者们杀尽的污染物。那些顽固的东西隐藏在山川河流里，人类很难找到它们，但是鲤鸟们可以。

每一次攻击都要死伤无数，但是它们愿意。

——为了我们的世界。

它们无声地呐喊，蜂拥向死亡。

但是再也没有一个人能听懂它们的话语了。

偶尔有看到这一幕的人好奇地问：“这些鲤鸟疯了吗？”

“是的，它们疯了。”有人答。

直至很久很久以后，才有人惊觉，这片土地上的鲤鸟们似乎和污染物一起消失了。

它们好像真的疯了。

……

诗寇蒂从“誓约叙事”中脱离。

她抬起头。

脸上已经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