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奶奶坠入海中。

她以为迎接她的会是冰冷、黑暗和窒息，并且为此做好了准备。

反正，这副老朽的身躯早就没什么用了。

能够换回孙女儿，值了。

老伴儿应该还在那边等她吧？她这么慢才下去，一定让他等得辛苦了……

人将死时，脑子总是会浮现出各种各样的回忆。

唐奶奶想起了自己年轻时在麦田里和老伴儿的初遇，想起了新生儿呱呱落地时自己难掩的喜悦，想起了两个儿子长大成人后一前一后离开自己的失落……

她回忆了很久很久——久到她自己都觉得有些久了。

她怎么还没溺水？怎么还能呼吸？

唐奶奶睁开眼。

她发现自己在水里，却又不在水里。

她的头顶上即是翻涌的海水，身边还有一闪而逝的游鱼，但是那些水却诡异地没有碰到她。

她正置身于一个巨大的水泡中。

这令唐奶奶有些惊讶，不由自主地想抬手摸一下水泡的边缘。

但下一秒她就发现自己做不到。

她被一些猩红色的触手缠住了，缠得严严实实的。

唐奶奶：“……”

这海里还有海怪的吗？

哦，对了，这里是一个不能用常理度之的岛屿，有令人眼花缭乱的超凡能力，有会说话的黄金大猫，还有能够令她的孙女死而复生的神奇法术……

那么，有长着触手还会吐泡泡的海怪，似乎也不是难以理解的事情。

反正她都是要死的。

葬身鱼腹和葬身海怪之口，似乎没有什么区别。

想到这里，唐奶奶的心态又平稳了。

她安安静静地躺在触手团里，虔诚地向上天祈祷：“希望红音平平安安地归来，希望她快快乐乐地度过余生……希望吃人的海怪被我的骨头梗死，不要吓到我可爱的孙女儿。”

言·即将被骨头梗死的海怪·律歌：“……”

唐奶奶内心这么暴躁的吗？

好吧，似乎也不是什么太让人意外的事情。

从方才唐奶奶的自述里他就听出来了，这位温和、礼貌、有教养的老奶奶年轻时绝对是个人物，平时看起来秀秀气气的，但若惹急了她，这女人连峭壁也敢爬，连野狼也敢杀，连恶霸也敢劈头盖脸地打。

她孙女唐红音其实也不遑多让。

连说话都细声细气的小绵羊，最后觉醒出来的超凡能力居然是攻击力爆表的“净化之翼”，一招就把天上地下的污染物全秒了。

该说——家风如此？

唐奶奶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祝福的话语：“希望所有帮过我们的朋友都幸福快乐，希望善良的小猫咪有人疼有人爱，希望岛上的居民不要被怪物伤害……希望传说中什么都吃的老板把海怪拖去加餐。”

言·什么都吃的老板·律歌：“……”

自己拿自己加餐可还行？

他沉默半晌，幽幽地开口了：“我说啊，你不要一边祝福我，一边咒我，行吗？”

唐奶奶吃了一惊。

轻柔地缠住她的触手骤然松开，迸发出绝强的力量劈开流水，裹挟着两人朝海面上游去。

两人在巨浪的顶端破水而出。

……

唐奶奶被重新放在了海崖上。

“放”这个词最能体现她离水后的状态。

言律歌就像对待易碎物品一样，不但挑了块较为平坦地面轻拿轻放，还顺手帮她调整了一下身体的重心，然后把她的拐杖也捡了回来，塞进了她的手里。

“站稳了，别摔在我眼前碰瓷啊。”言律歌松开触手，开了个玩笑。

唐奶奶迟钝的思维慢了好几拍，才反应过来，自己被这个长着触手的人给救了。

但是意识到这件事后，她第一反应却不是道谢，而是望向自己放置亡灵灯与玻璃瓶的石头平台。

湿漉漉的大石头上蹲着一只通体金黄的大猫，一身飘逸的长毛在夜幕下熠熠生辉，似乎完全不受狂风暴雨的影响。

而苏珥七世的面前，则放着一盏燃烧着的亡灵灯。

但是盛放着冰晶的玻璃瓶却不知去向。

唐奶奶瞪大了眼睛：“瓶子……瓶子呢……”

“刚刚玻璃瓶掉到海里去了，瓶子里面的冰晶估计早就融化，汇入海水中了，所以……”

“不……”唐奶奶脸色顿时煞白，顾不上自己的安危，跌跌撞撞地扑过去，“红音，我的红音……”

言律歌伸出触手，有些无奈地将她卷回来：“你听我说完行不行？”

唐奶奶挣扎了一下，又安静下来了，回过头看看着言律歌的眼神既希翼又无措，像是弄丢了自己孩子的父母在等待最后一个希望。

“你成功了。”言律歌说，“你创造了一个奇迹，比我想象中更加伟大的奇迹。”

他一挥手，一团极亮的光在他的掌心凝聚，然后被他抛飞出去，悬浮在不远处的海滩上，照亮了半边海岸。

一重一重的海浪拍击着沙滩，洗刷着岸边的礁岩和海沙。

当一重海浪暂时退去的时候，不管是言律歌、苏珥七世还是眼神不太好的唐奶奶，都在那沙滩上看到了一行巨大的文字：“老板，奶奶，还有不认识的小猫，我回来了。”

“你还记得你是谁吗？”言律歌扬声问。

他的声音传得很远。

又一重海浪冲上了沙滩，抹去了先前的字迹，重新冲刷出新的印痕。

大海给予了回答：“我是唐红音。”

唐奶奶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呆住了。

片刻后，她的眼角浮起泪花，颤颤巍巍地向大海伸出手。

“这就是奇迹。”言律歌一字一顿地说，“唐红音的身躯曾经崩散成了无数冰晶，而装在玻璃瓶的冰晶只是很小的一部分，更多地早已融化，与汪洋大海融为一体。

“但是唐奶奶，你的祈愿声不但唤醒了玻璃瓶中的‘唐红音’，也唤醒了大海中的那部分‘唐红音’。

“玻璃瓶被海浪卷走时，它们重新融为一体。

“在那一刻，醒来的存在虽然不再是你熟悉的人类女孩，但我们脚下的这片大海，却从此有了一个名字。

“她叫‘唐红音’。”

一个拥有人类记忆，却托生于大海的灵类。

海洋之灵，唐红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