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昼的声音被埋没在成吨的尸体里，其中似乎还夹杂着沉闷的炮声，但是都被厚实的尸层掩盖住了，一颗子弹都没有射出来。

那些尸体或新鲜、或陈腐，或完整、或零碎，但是重量却是确确实实的。

圣·昼的双臂被压碎，脊椎被压断，下半身的机械底盘也被压毁，与上半身断开，密密麻麻地机械管线将内脏一起拖出了腹腔。

他张嘴想发出最后一声惨叫，但是黑灰却从他的口鼻中融入钻进了他的身体，填满了他的肺、胃、肠……

他抽搐了一下，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这位触摸到超凡世界的王朝备选继承人，死法传奇而又搞笑。

他是被生物发酵间里的“原料”活活压死了。

……

——“圣王殿”特使圣·昼已死亡。

——鉴于死者的特殊身份，已向圣王实行汇报。

——已得到圣王回复：一个废物而已，之前他被污染的时候我想放弃他了，最后看在他是我儿子的份儿上，才决定再给他一次机会的。死了就死了，不用在意。

——“圣王殿”特使圣·晴即将抵达人类尸体加工厂。

……

尸狗在一片废墟中抬起头。

一部分飘荡的黑灰分离出来，在它的眼前，慢慢地凝聚成了一个模糊而又熟悉的人形。

像是运尸人的脸。

“汪——！”

……

“你看到了吗？小白鹿？”

言律歌通过尸狗的眼睛，看到了生物发酵间里的场景。

那些冰冷的机械，那些残缺的尸块，以及最终觉醒的尸狗。

他轻微地弯了弯嘴角。

“我看到了。”白鹿链接到言律歌那台虽然合上了屏幕、其实仍在运行的“笔记本电脑型法器”上，通过它看到了同样的场景。

“那些工厂里面生产出来的东西……那些肉骨粉……”白鹿的语气仿佛难以置信。

“你想得没错，小白鹿。”言律歌的语气没什么起伏，“这就是你想要追寻的答案——这个国家的‘无用之人’到底去了哪里？

“他们会沦为E类人员，被活活逼死，被割去尚有价值的器官，被投入尸体无害化处理设备后，变成‘肉骨粉1号’、‘油脂1号’等各种各样的添加剂。

“随后被作为商品肆无忌惮地摆上柜台，任凭市民购买。”

这不是一个两个疯子做出来的行为。

而是一个国家堂而皇之做出来的行为。

这种感觉，比在原始森林里遭遇食人族还要让人毛骨悚然。

孔雀王朝当然不是食人族——他们没有这样的文化传统。

他们只是在彻彻底底地物化每一个人，将人简单地分为“有价值”和“无价值”，随后将每一个人的每一分价值都利用到极限。

丛生、到死，皆是如此。

“觉得很可怕吗？小白鹿？”

“……的确。”

“那就再听我讲一个故事吧。”言律歌说，微垂的目光躲开晨曦藏在阴影里，似乎无悲无喜，“孔雀王朝将它的罐头食品带到后世的同时，也将它的制作方法带了过去。

“在那个时代里，人们普遍接受了它。

“我在重生到这个时代之前，从来都不知道，人死之后会拥有一场葬礼。”

“……”白鹿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是真的。”言律歌笑了笑，“我记得那个时候，我刚刚认识姜长海，刚刚开始着手建立黑石研究所。

“有一次聊天的时候，我们聊到了一些具体事务，大约就是如果有员工在战场上阵亡，该怎么处理遗体之类的话题。

“我当时随口就说，建立一个后勤营地，把尸体送到那里，由专人处理完后，再送回前线不就行了？

“姜长海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有再和我谈论这个话题，但是也没有去执行。

“他看我的眼神非常恐惧，就像在看一个怪物，而我却不明白为什么。

“在我的概念里，不管是人类还是妖类，他们的尸体都是这么被处理的。

“被带回聚集地后，丢进和无害化处理设备很类似的大型机械里，分解成蛋白质制造出食品罐头，萃取出灵力制造成灵力药剂。”

言律歌叙述的语气很平淡。

哪怕在说的是如此惊世骇俗的内容，语气依旧平淡如水。

他好像一直都是这样。

在说起自己前世的经历时，无论是多么黑暗多么绝望的事情，都用一种剥离主观感受的冷静语气去描述，就好像早已接受并习惯了一样。

“在那个时代里，所有人都是这么做的。”言律歌继续说道，“所以我一直都不觉得，将同类的尸体回收利用这件事有什么问题。

“直到来到这个时代后，直到自那次谈话后过了很久，我第一次被父亲带着去母亲的墓地祭拜，我才知道——

“原来，有问题的人是我。

“原来，这个世界上，还存在‘葬礼’这样一个仪式。

“原来，一个旧时代的普通人死后，会被完整地焚烧以及安葬，会有亲人为他哀悼悼念，会有后人为他祈福和祷告。

“那真是一件奢侈的事情啊——也是只有和平年代才能做到的奢侈事情。

“但我觉得挺好的。”

白鹿陷入了仿佛要窒息的沉默。

她呆愣愣地注视着用平静的语气说这些话的言律歌。

过了很久以后，她突然明白，为什么言律歌所在的那个末世会被称为“末世”。

她也明白了，用来描述末世的“文明崩毁、人性沦丧、道德洗牌”这些词，究竟意味着什么。

她本以为孔雀王朝的疯狂和扭曲只是个例，很快就会愤怒的后来者砸烂。

却没想到，在言律歌经历过的时代，这套扭曲的秩序竟然延续了下去，并且成为了幸存者们的共识。

所谓人吃人的末日，竟然不是一个概念上的描述，而是真实存在的。

“在未来，孔雀王朝成了人类统治者？不……”白鹿说了一句，又很快否定了自己的说法，“我记得您说过，如今的五大国也都延续到末日时代，成了雄踞一方的超凡势力。

“像天洲？尼罗？西泽？

“他们这几个国家呢？他们怎么会接受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

“不过为了生存而已，小白鹿。”言律歌无奈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