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边绫卷翘的地方，有一行小字若隐若现。

这行字在画心的最边缘，之前刚好被包边压住，便无法被发现。如今包边开了，那行字便露了出来一小截。

想必是这幅画在装裱的时候，裁画心怕裁多了影响画作的整体布局比例，便将这行字保留了。

皇后轻轻掀开那包边绫，那行字便清晰露了出来。

攸宁的师父是大懒虫。

字体极为歪扭稚嫩，那个“懒”字还写错了，看起来像是孩童所写。

皇后看着那字，“攸宁……”

攸宁，攸宁……

她反复念着这个名字，心口越来越痛，头也越来越痛。

她神思恍惚，眼前似有一片火红，其间有婴儿弱弱的啼哭声。

十几年的夫妻，阿瑶的心和他之间似乎有厚厚的一堵墙，无论他如何努力，阿瑶都不曾对他亲近半分。

赵承渊道，“王妃有着身孕，你以后离她远些。”

过筛、打浆头、熟化、养浆、化浆水，一道道细致的工序下来，修补用的浆水便做好了。

麦冬不放心地又叮嘱了几句，方退出去。

庆明帝道，“雪停之后怕是冷得很，你若是喜欢花灯，待得天气暖和了，朕让全城尽是花灯，你再去欣赏，如何？”

麦冬松了口气，小心翼翼扶着她坐下，一边道，“还有一个时辰方到午膳，要不娘娘先吃些点心？今日的点心里有玫瑰馅的鲜花饼，御膳房刚刚送来的，还是热乎的。”

“王爷，要不，你也帮我做一盏？”是六哥的声音。

皇后点头，“你去吧。”

皇后又起身，伸手掀开包边，纤细苍白的手指轻轻抚上那两个字，攸宁。

连降多日的大雪，终于有了停下来意思，只零星飘着雪花。

夜幕降临。

“本能……”

赵承渊淡声道，“本王有儿子，不必你来帮。”

韩攸宁莞尔一笑。

庆明帝踏着雪光，进了大殿。

“你声音小点。”赵承渊制止他。

“姐，我们在做孔明灯！”

陈衡戈走到韩攸宁身边，拉着她的手仰着头问，“王爷他这么暴力，我看将来待孩子也不会太温柔，姐你心里得早早有个打算！”

皇后起身一丝不苟福礼，“皇上。”

庆明帝看她神色，问道，“阿瑶有心事？”

皇后的神色恭谨，脸上那消逝的光也不曾因着他应下而再回来。

——

正月十五，上元节。

叶常从墙头一跃而入，拎起陈衡戈又是纵身跃出院子，陈衡戈大喊大叫着，“姐啊，你看见没！将来我外甥就是这待遇！”

“那娘娘先歇息，奴婢这就去做。”

“皇后娘娘！”

他喊道，“放我下来！”

门口传来麦冬的惊叫声。

雪停了，天地间已经一片明朗，院里还堆了几个大大小小的雪人，一看就是六哥干的。

庆明帝笑看着她，“听说你今日修补画了？朕不知你还有这本领。”

庆明帝上前握住她的手，扶她起来，“十几年了，阿瑶总不肯丢了这些礼数。你我夫妻，不必在意这些。”

皇后脸色已然如常，“本宫想吃你做的桂花糕。”

见陈衡戈不情不愿地应下了，方松手放他下来。

“谢皇上。”

庆明帝笑道，“丁氏诗书传家，岳丈大人又看重你这个长女，自然是要悉心教养，这些本能都是骨血里带着的东西。”

“本王记得，你说你做孔明灯很厉害。”

韩攸宁朦胧睁开眼，便听见外面的说话声。

皇后喃喃地重复了一遍。

不争不抢，不要求，不反驳。

“好嘞！”

赵承渊道，“说吧，要如何做？”

攸宁。

“那万一我姐生的是女儿呢？”陈衡戈对着他失望摇头，“原来你也不能免俗，只想着让女人传宗接代。”

皇后松开手，强忍着什么都不去想，动手做起浆水。

小短腿没跑几步，他的衣领便被拎了起来，小腿悬空着蹬啊蹬。

是啊，有六哥在，陈家就不算没了。

麦冬快步跑到皇后身边，慌忙扶着她，看着她苍白的脸色问，“娘娘可是身子不舒坦？”

皇后脸上的那一丝光黯淡了下去，“不必了，臣妾也没那般想看。”

皇后低垂着眼眸，“若非看着那画坏了，臣妾也不知自己会这些。”

庆明帝微微沉眸。

赵承渊淡声道，“叶常，带七公子练武去。”

皇后摇头，“明日是上元节，臣妾想去看花灯。”

这上元节，是该放几盏陈家的灯。

皇后又抚摸了那行字片刻，方开始处理绢布，细细修补。

陈衡戈摸着下巴，“孩子还是得宠着养，我看我那院子颇大，不若辟出两间来给我外甥住，平日里由我看着就好。”

那行稚嫩的字，便又被结结实实地掩盖在绢布之下，看不出痕迹。

“你怎肯定，本王和王妃就这么一个孩子？”

“不想帮算了。”陈衡戈幽幽道，“我听说定国公就要回来了，我得劝劝我姐，回国公府多住些日子，多陪陪亲爹。”

“那你说，我要如何打算？”

“我这不是手上没力气嘛。现在你帮我做，等你老了动不了了，我来帮你做。”

他说道，“既然阿瑶想明日看花灯，那便明日。”

白皑皑的雪，将天地映照得亮堂堂的。

皇上也不争辩，只随他去膳桌旁坐下。

她洗漱后，穿上厚厚的棉袄棉裤，又裹上斗篷，出了寝殿。

韩攸宁失笑，大致猜到六哥又在打什么小算盘。

皇后缓缓摇头，“许是方才起得急了，有些头晕。”

陈衡戈兴奋起来，“给我做得大一些，在上面写上大大的‘陈’字！有我在，我们陈家就不算没了！”

他脸上的狠辣、阴冷也在进殿的这一刻藏得严严实实，他和煦笑着，声音温温然，“阿瑶今日可好？”

陈衡戈见妹妹出来，亲热地往前冲。

头又开始剧痛。

赵承渊揽着韩攸宁往殿内走，一边替自己澄清，“自己的孩子自然不能这么带，得多些耐心才行。”

韩攸宁歪头睨他，“王爷怎就肯定这一胎一定是儿子?”

赵承渊道，“我昨晚做了一个梦，梦见是个儿子，长得颇好看。”

韩攸宁颇好笑地看着他，“梦你也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