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南方大教区西海岸北角，布莱尼凯姆城横卧在南大洋岸边。这座城市拥有四十万人口，是南方大教区第二大城市。它曾经是别一个大教区的首府。被合并到南方大教区后，政治地位虽然下降，但仍是通向盖娅城、南方大陆和东方大陆的海运基地，大半城市居民以海运为业。

江玉琴一行进入港城。旋风惴惴不安，担心在这种繁华城市里遭遇帕尔哈蒂的埋伏。江玉琴让他放心，安纳克已经布置好接应，一切照计行事。至于内应是谁，在哪里见面，接下来做什么，这些细节江玉琴一概不讲。稽察队员从小就习惯保密。

走出大沙漠，旋风和江玉琴干脆打扮成身家富裕的夫妻，把奥德里奇降成老仆。此时他们携带的路费都是银币和铜币，旋风把这些钱放在行囊里，牢牢系在奥德里奇腰间。这个老胳膊老腿的囚犯即使想逃，也跑不了多快。四名队员则打扮成寻找活计的游民，在他们后边不远不近地跟着。

一路上他们并未遇险。虽然护送人员少了几名，但他们专找视野开阔地方行走。上次遇袭，对手就是挑沙暴这样一个视线模糊的瞬间动手。从那以后，他们不再给对手这种机会。万一被大队人马围困无法逃脱，只要手起刀落，一秒钟就能让对手徒劳无功。

虽然都以农业为基础，这个时代与曾经的中世纪还有点重要区别，就是所有城市都不筑城墙。真理教对地方割据高度顾忌，严令一千人以上的居民点不允许筑防护墙。所以，这行人从通衢大道直接进入布莱尼凯姆。

入城后，他们走在行人中间。迎面过来一匹高头大马，上面坐着一名基层教士，边走边吆喝。“天罚！大家去真理堂看天罚！”

一时间，路边看戏的，吃饭的，散步的，纷纷被吸引过来，大家议论纷纷。

“有天罚可以看？”

“这次魔媒是男的是女的？上次是个女的，放在水池里让食人鱼啃成骨架。”

“这次用什么做天罚？”

“谁知道，三年没做天罚了，当年的鱼早死了，也许这次要换大蟒？”

“……”

天罚就是“回归自然”极刑，将犯人放到铁笼、天井或者水池中，由某种动物吃光啃尽。“回归自然”这个词儿过于文雅，不能体现刑罚过程的血腥，所以民间有此俗称。天罚血腥至极，只施予证据确凿的魔媒，并且只能由首席大教士判定。行刑过程则在首席大教士传教和开会的真理堂外面完成。这是萨蒂扬的核心建筑。本来，一个大教区只能有一座萨蒂扬，当年帕尔哈蒂的父亲吞并东西两个邻居后，以疆域广大，便于宣教为名，将丝敖和布莱尼凯姆的萨蒂扬据为己用。

听说有几年一遇的好戏可以看，市民慢慢汇成人流，朝萨蒂扬方向涌去。旋风转身一看，奥德里奇站在旁边，眼眶里含着泪水。“怎么，你有同党陷在这里？”

“副队长，按规定你不能向我讯问案情。”奥德里奇正在悲痛中，没给副队长好脸色，旋风也不生气。

这场全城热议的真人秀，就是与整个中古时代一起恢复的旧习——公开处决。没有学校，没有传媒，人民普遍没有文化，司法当局把公开惩罚当成主要的宣传手段。小到鞭刑，大致处决，都是公开的法律秀。这些血淋淋的表演在全球绝迹还不到几十年，就随着文明的陨落得到恢复。

穿大街走小巷，江玉琴把他们带到一幢宽大的圆环式建筑前。此楼座落繁华城区，雄居在一段高坡上，宛如小城堡。环壁是一圈房屋，高三层，朝外开着不少窗，大门却只有一处，门楣上书“殡葬服务”字样。

旋风向后面的队员打了个手势，然后带着奥德里奇，跟着江玉琴走了进去。四名队员找了个没人的小巷，麻利地换上市民衣服，走进大门。

楼内分成许多隔间，提供不同的丧葬服务。天葬室里，天葬师们背靠利刃，闭目养神；火葬室里摆着薄棺和油脂；海葬室里出售结实的裹尸布；塔葬室里陈列着精致的骨灰塔瓶；树葬室里挂着用芭蕉叶和竹片编成的悬棺；崖葬室里陈列便于背尸上山的布袋；船葬室里容不下宽大的船棺，便在墙壁上陈列起各种船棺模型。

这些地方唯一相同之处，就是都有扑鼻的香料味。用于尸体防腐，香味必须十分浓郁才行。布莱尼凯姆作为移民城市，居住着上百个民族，所以才有如此多样的丧葬服务。

江玉琴把他们带到“土葬室”。“请问有人要安葬吗？”一个四十出头的圆胖男人迎了上来。江玉琴摆摆手：“有好棺材吗？我们可不是随便能打发的！”

“那好，请里面走。”棺材商陪着笑，请他们进了里屋。背后小门关上，旋风抬头一看，只见一个式样平常棺材靠在对面的墙上。“大小合适？”来到这里，江玉琴不再兜圈子。

“现在可以试试。”说完，胖男人突然一伸手，一截乌黑的金属针戳在奥德里奇肩上。旋风吓了一跳，拳头立时伸出，但被江玉琴挡开。“这是稚尾草液，麻醉用品，我们不能带着会跑会跳的囚犯离开这里。”

用手工方式提练的麻醉品纯度不高。奥德里奇翻了半天眼睛，才腿一软滑倒在地。这东西来自加勒比大教区，当地人使用这种植物提取液，可以让人形成假死效果。

队员们围在土葬室门口，等了半天，只见旋风和江玉琴被棺材老板恭送出来。店里伙计将一具棺裹放到车上。“奥德里奇”仍然围着包袱跟在后面，其实是个与奥德里奇长得很像的替身，早在店内准备着。队员们与真囚犯相处多日，自然分辨得清。见此情形，大家心领神会，要顺利押送奥德里奇出港，偷梁换柱是最好的办法。

殡葬商场出口是一条向下的斜坡，缓缓下行，终点正好连接大街。伙计赶着畜力车，载着棺材离开这里，其他人跟在车两边走着。“我们去海港，船票已经办好。”江玉琴说出下一步计划，却没听见旋风回话，她转过头来，发现旋风正望着运送棺材的马车出神。

“怎么啦？”

“没什么。”旋风摇摇脑袋，像是要把什么疑惑甩出去。

到了港口治安军检验室里，两个治安军官看到棺材，表示要开棺验查。尸体出海，防腐不好就会招致瘟疫。江玉琴递上一个纸袋，治安军官打开封口，向里面看看，就摆手示意他们过去。“是钱还是公文？”过了关口，旋风压低声音，好奇地问。

“两样都有！”

他们走上客轮，那是一艘长约三十米的帆船，载重七百吨。在只能用帆和桨的时代，船只都由木造，三十米已经是很大的型号了。这条船的目标是北方的恒河大教区，从那里登上大陆，再走向盖娅城。四个队员上船前，又扮回养成院教师，坐进末等舱，随时准备接应。装着奥德里奇的棺材按港口要求被推进货舱，由那个伪装成奥德里奇的人看守。

船开了。旋风隔着舷窗，目送着蕴含危险的陆地逐渐远去，两人长出一口气。“咱们去货舱看看。”江玉琴带着旋风从后甲板进入货舱，在闷热腐臭的空气里寻找着目标。假扮的奥德里奇坐在角落里，看到他们，指了指一旁的棺材。

按照约定，船开进安全水域，他们就把奥德里奇放出来，与替身交换衣服。后者趁夜色从船舷溜下大海，附近有小船将他接走。旋风来到棺材旁，还好，一切和上船前一样，透气孔也很完整。但是，旋风总觉得有什么不对。他看了看假扮者的眼睛……

旋风突然掀开棺盖，又重重地将它按下去，里面刺出的利剑戳在棺盖上。一旁，奥德里奇的替身拨剑劈向江玉琴。后者措不抵防，只好团身躲过，借身形矮小，在狭窄的贷舱里与敌人周旋。

埋伏在棺材里的人力气很大，却被棺盖困住，难以发力施展。那人吼叫着，凶狠地捶打棺盖。旋风自幼也是练得铜筋铁骨，刚猛异常，死死压住棺盖。两股大力上下夹攻，棺盖没几下就四分五裂。一个黑大汉想趁势跃出棺材，被旋风一肘击在额头。几拳之后，倒霉的刺客瘫在棺材里面。

那边，江玉琴被困于缠斗当中，始终拨不出武器，已经落到下风。对手力大气沉，江玉琴狼狈不堪。旋风抽出护身匕首，跳上去和江玉琴前后夹攻。冒牌货看到同伴已被解决。知道讨不得好去，虚晃一招跑向舱门。一柄快刀从门外递过来，替身收势不住，整个扑在刀锋上。

江布尔的身影出现在那里。“留活口。”旋风喊了一声。江布尔不是不想留活口，可来人甚是厉害，江布尔实在无法将他活着截下来。另外三个队员也出现在江布尔身后。大家围上去时，那个替身已经软倒在地。旋风察看一下伤势，知道已无法救治。

大家抱着最后一线希望在船舱里寻找，果然全无奥德里奇的踪影。江玉琴不敢正视旋风的眼睛，她知道自己被人出卖了！

刚才从殡葬服务中心出来，旋风就对那辆运棺材的马车产生了怀疑。他自幼就在孤儿院里帮着赶马车，对货物轻重形成了直觉。马车一到街上，他看到马的用力方式，还有土路上的车辙印，就觉得棺材里的奥德里奇至少比以前重了十来公斤。开始他还不敢太过怀疑，直到刚才，看到奥德里奇的替身一闪即逝的得意表情，才终于下定决心。

江玉琴懊恼地坐在一旁。此时他们从殡葬服务中心已经出来几个小时，奥德里奇早已被转移出去。失去了这么重要的犯人，等着他们的将是撤职和刑罚。

旋风向大家招招手：“回大陆！咱们把他找出来！”危机关头，他真正成了主心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