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再见到田柄南，苏吉拉纳开始编起谎话。称自己无处可去，田家又能礼贤下士，他想在这里终老。与那些大字不识的保镖相比，苏吉拉纳毕竟受过教育。不仅勤快，功夫好，而且能写文书，很快成为田家堡的核心卫士。

这座田家府宅建于居仙城外，里面居住着田氏家族七枝八蔓上百号亲戚，更有千顷良田环绕府弟。苏吉拉纳一边办事，一边留心查问仙人汤的真相。通过一些下人的只言片语，苏吉拉纳大体摸清了仙人汤的制售秘密。

原来，此地豪门大户饮用流产胎儿制作的汤来进补，已有百年历史。此事太过残忍，社会舆论难容，更不可能过得了风俗审验局的关。嗜好此道的人只能秘密采买死胎，那被贩卖的胎儿在黑话里叫做“排骨”。

制汤的排骨各有行情，男胎贵于女胎，月份越大的胎儿越值钱。最珍贵的莫过于孕期到了七八个月，早产时还活着的男婴！要购买这种极品胎儿，必须事先和孕妇秘密预定，到了月份，给男婴母亲灌下催产草药。如果无效，干脆让人捶打腹部，硬把孩子堕下来。生下的婴儿必须活着，迅速抱到厨房，直到下厨前既不能死亡，也不能进食。这样体内阳气最盛，滋补力量最强，还没有污秽。

此地每户农民一年忙碌下来，收入不过几十个萨那，贩卖一个男胎，就能给全家换三年口粮。有些贫困家庭或者未婚先孕的女子便出此下策。然而这种打胎法并不保证效果，通常是两三个胎儿打下来，只有一个活的。母亲也会被折腾得奄奄一息。

十几年前，田方傍上李永贤这棵大树，为他在盖娅城和本地上下打点。首席大教士则给田方开绿灯，打压其商业对像。田方迅速成为李永贤集团里的金主，也成为田式家族的族长。

三个月后，田府要给田方的母亲准备七十大寿。大教区里和田方有交情的豪客们都借这个机会和他拉关系，据传说，孝子田方必在此日向母亲献上某种绝顶补品。苏吉拉纳问及此物，对方都是比比划划，含含糊糊。更令他相信那个传说的真实性，于是表面上更加勤快，忙来忙去，什么活都抢着干。暗地里偷偷寻找蛛丝马迹。

在真理教统治下，超过一千人的居民点绝不允许修筑封闭围墙，以杜绝割据势力。几百口人的村落可以筑堡御匪。田家堡坐落在一处丘陵上，三面有高墙环绕，另一面是几十米高的悬崖。远看上去像座军事要塞。

田母大寿即将到来，田家下人悉心准备，忙碌不停。终于在一天深夜，苏吉拉纳看到张贞烈手拎大篮子，悄悄进入田府。守门卫士询问，张贞烈回答是“排骨”，就立刻被放行。

难道是他在操办？苏吉拉纳悄悄跟上，只见篮子被层层油纸包住，看不清形状。张贞烈似乎对田家很熟悉，进门后拐来拐去，直奔药膳间。是啊，仙儿汤既然名为补品，当然要被制成药膳！

苏吉拉纳翻出田家堡后墙，外面就是崖壁，下面是深谷，周围荆棘从生。沿着山石构筑的堡垒挡住人们视线。苏吉拉纳抓住岩缝，横着爬到一个斜斜的洞口处。那是厨房用来倾倒垃圾的，苏吉拉纳憋了口气，钻了进去，快到尽头时把身体贴在挡板处，向外张望。里面正是药膳间。

此时，张贞烈已经把篮子打开，正是一个鲜活的婴儿。张贞烈拿着一个通红的烙铁，把婴儿面朝下摆在案上，朝他背上烫去。婴儿立刻惨叫起来，这一叫证明他还活着。张贞烈算是顺利完成偷运任务，便把婴儿交给身边的药膳主管。

婴儿刚出生不久，全身皮肤呈枣红色，四肢团在一起，脑袋格外的大，几乎有身体的四分之一。婴儿周围摆着一些说不出名字的药材，都是准备一起下锅的。看到药膳主管陪着张贞烈出门，苏吉拉纳钻出来，一把抱起婴儿，将布裹在他的身上。此时孩子已经疼得昏迷过去，不再出声，苏吉拉纳顾不上分辨死活，抱着孩子向外跑去，迎面正碰上田方！

原来，这个大孝子听说仙人汤原料到货，当下起床过来查看婴儿的死活，以确保原料品质。这东西不能摆上寿宴，也不能让更多的人知道。查验后，药膳主管就要趁孩子还活着连夜炮制，第二天清晨悄悄端给母亲享用。

就这样，田方只跟着药膳主管两人走到这里。他手下人多，认不出苏吉拉纳是谁，后者可早就认识他。怎么办？只有一条路，苏吉拉纳拨出匕首，用力一挥，割断田方的气管，同时一头撞在药膳主管的嘴上，先让他喊不出声。接下来手起刀落，也给药膳主管割了喉。他几步跑到外面，将门反锁，拉过一只装满食材的柜子顶住小门。估计那两个人即使活着，拼起余力也无法撞门求救。

按照事先计划好的退路，苏吉拉纳重新翻出后墙，扒着岩缝的树丛往下爬。到了谷底，苏吉拉纳才想起摸摸孩子的鼻息。还好，婴儿生下来就没进食，又受了这么残忍的折磨，仍然还活着。苏吉拉纳很早便计划此事，行动前特意带上甘草水，于是一边逃，一边喂，给孩子续了一条命。到了安全地带，苏吉拉纳又从农家找到米汤喂给孩子。

田方突遇刺杀，第二天凌晨才被发现，一时间田府大乱，却没人怀疑到苏吉拉纳身上。就这样，一直跑到旋风家里，苏吉拉纳也没遇到任何麻烦。此时旋风因公北上，接受王志冲给他准备的军马，并不在家。

以前旋风不在的时候，杜亚美从未单独接待过苏吉拉纳。此番见他突然前来，知道有紧急事情。苏吉把婴儿交给她，简单说了下经过。杜亚美忙叫来喜莲，把婴儿带到后面清洗、包扎、喂养。苏吉拉纳让杜亚美取来纸笔，把他知道的情况简单写了一遍。买卖活婴毕竟是犯罪，请旋风回来酌请查处。

“我要逃命，这孩子养不了，弟妹你就帮着照管吧，他背后那道伤口就是田方的罪证。”苏吉拉纳恳求道。

“大哥，要不你就留在军营吧？”杜亚美没有处事经验，遇事想不到那么复杂。“这是军营，外人谁敢随便来查。”

“不妥不妥，我毕竟是先把人杀了。他们如果发现是我干的，可能会随便安个罪名给我。到时候未必能说清，躲在这里会连累旋风。”

两个人又去看孩子，从田府中偷出到这里，几天下来，孩子背上的伤口已经结痂。原来那烙铁上刻着个符号，张贞烈是把这个符号烫在孩子后背上。两人都是外族人，看不懂这种当地色彩的符号。

“这是什么？好像是种文字？”杜亚美看着幼小的孩子受了这么重的摧残，眼睛围着眼眶打转。

苏吉拉纳估计这是一种镇邪的符号，以活婴儿作汤毕竟要杀害生命，行凶者可能是怕孩子死后阴魂缠上自己，烙个符号把它镇住。

安排妥当后，苏吉拉纳便离开军营。几天后旋风回到家。杜亚美抱出婴儿，把苏吉拉纳的事情给他一讲。旋风立刻头痛起来。天啊，老兄怎么惹出这么大的事。

“现在我初来乍到，还得和李永贤搞好关系。这个田方是他的圈里人，我和苏吉拉纳有交情也不是什么秘密，不能让李永贤怀疑我派人给他搅局。”

收下婴儿后，杜亚美给孩子补充了营养。侬蓝吃的母乳不多，杜亚美经常胀奶，就给这个孩子也喂上几口。丝琳宽已经两岁了，也喜欢这个新添的小弟弟。结果，杜亚美经常一左一右，抱着两个孩子同时喂奶，乐在其中。

连着生了两个女儿，第三个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怀上。现在怀里有个男孩，看着没什么大毛病，杜亚美就很想收养。发现丈夫遇事只从官场角度考虑，杜亚美有些生气。“老公，你们男人的事我不管，这孩子我得留下。瞧他多可怜，差点被那些披着人皮的野兽给吃了。这么乖的孩子也下得了手，田方我管他是什么人，做了这种坏事，死了活该。”

争来吵去，旋风还是听了老婆的话。只是嘱咐她，一时半会别让外人发现这个孩子，等风声过去再说。把这些细节都安排好以后，旋风又想起苏吉拉纳，长叹一声。

“大哥算是完了，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他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