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知道问题原因和解决办法，苏吉拉纳长出了一口气。不过他暂时还没机会实施，他得为科学家园完成一个重要任务。

弟岛唯一的铁坟就在阿萨耶城郊区，那里存放着五十万吨金属混和锭。由于从这里登船后几小时就能驶到对岸，兄弟海峡到今天仍是海禁重点，每天都有几艘军船驶过阿萨耶城附近海面。不过铁坟距海岸有几公里远，还有树木与丘陵隔断视线，从海面上看不到这里的情况。

金属元素种类虽多，科学时代人类主要冶炼钢铁，称为黑色冶金，总共制取了几十亿吨。剩下各种金属的提炼加工称为有色冶金，总共也不过制取一亿几千万吨。在退魔还天运动中，真理教把各种金属收集起来，只挑出金银和一小部分铜制造钱币。此外还保留部分铅和锡，用来制造法器。余下的金属物统统砸成碎块，和废钢铁一起投入高炉。

在这种混和金属废料里，钢铁占90%以上。这样一来，等钢铁融化时，那些熔点低于铁的金属早已融化，与铁形成合金。熔点高于铁的金属仍然是固体碎块，根据比重高低，或沉在钢水下面，或浮在上面，最后一股脑浇铸在模具里，制成一百公斤的金属锭。运到指定地方码放起来，由教士监管。他们将人均金属使用量压缩到极低的程度，以避免有人偷用金属制造机械，恢复科学魔鬼。根据《朝阳启信录》记载，昔日魔鬼兴旺的重要原因就是用金属制造机械。

这种冶金历史上前所未有的物质，科学家园把它们称为混合锭，里面除了铁之外还有什么成分，连看管者都叫不出来。像钨、铼、锇、钽、 钼这些化学元素名称早就消失了近千年。在当代看管人的眼里，它们就是包着一堆其它金属的铁，所以简称铁坟。

雨淋风吹，混和锭不断氧化、锈蚀、瓦解，被冲刷到土壤中去。由于人口从七十亿减少到十五亿左右，教士们回收了越来越多的无主金属器具，用土制小高炉继续融化成混和锭，放入铁坟。直到真理纪元700年左右，各地铁坟才不再新添，只有自然损耗。像阿萨耶城郊外这座铁坟，累计堆放过一百几十万吨金属，现在只剩下五十万吨。

遇到战争时期需要打造武器，或者要为重大宗教仪式铸金属像，教会才批准动用铁坟里的金属，审批权集中到首席大教士一级。为避免承担诱发魔鬼再生的责任，像图普这样的大教士，两三年才批准当地人搬走几块混和锭。民间仍然有梅里图依这样的铁匠，给家家户户打造铁制用具。但他们申请不到新的金属锭，只能使用零散的废钢铁作原料。

现在，长宽各八十米，十米多高的铁坟就在眼前。退魔还天当中，弟岛上停留着大量轮船，不管船主在哪，只要舶在当年的新西兰南岛，都被拉到附近一个海湾里拆解融化。铁坟经年累月，早就锈在一起。钢铁氧化后产生孔洞，让氧化过程深入内部，外层钢铁逐渐锈成粉末状的氧化铁，被雨水冲刷，甚至能被风吹走。一百万吨金属元素浸入附近土壤，大片土地寸草不生。

海禁之后，不再有教士卡在那里，然而铁坟表面都已经锈蚀，只有专业铁匠才能把它们敲打一些下来，用土炉还原成铁。岛上比以前更加贫困，使用铁制农具的人越来越少。几股地方势力倒是需要制造兵器，但是用量也很有限。

所以，尽管陆续有人撬走金属锭，铁坟这几年不过减少了一百吨左右。何况，融化在里面的许多其它金属，人们不知道用它们做什么，只挑铜和铁去回炉。所以，这座铁坟相对完整地保存下来。

现在，苏吉拉纳就站在铁坟面前，身后是刚果人巴布鲁，材料科学分部主持。还有实验科学分部主持恩桑泽，集体行为分部主持阿米塔娜。三个专家各自带助手，还有五十名安全员跟着他们，三大地方势力也各派代表，跟到这里看看他们要做什么。

上岛已经数月，科学专家们还是首次走近铁坟。一来因为这里位于弟岛东北角，远远能看到护教海军的船帆。安全形势没有解决时，他们不敢贸然前往。二来，加工这些金属的设备还在设计中。靠民间土法虽然也可以加工一二，但那样炼制的钢铁质量很差，无法应用于工业化生产。

现在，科学家园暂时稳定岛内各派，通过生吞活剥科学之舱中的冶炼技术，巴布鲁设计出几种炼钢炉，只待确定方案，建造投产。所以，大规模消化铁坟已经提上了日程。

铁坟遍及世界各地，巴布鲁在许多地方都远远地观察过它们。论个头，眼前这座毫不起眼，但这是唯一没有稽察队把守的铁坟。巴布鲁可以跑到它面前仔细观察，贪婪得就像是盗贼闯入金库。

恩桑泽主持实验科学分部，主要执能就是制造和使用各种实验仪器。这次他带了分光仪和煤气灯，用光谱法去测定那些金属到底是什么。

阿米塔娜是组织行为学专家，平时有个任务就是核算某种劳动的工作量，为此要先用人力进行实验。这次她专门带来几个身强力壮的会员，拿着铁槌、钢钎、撬棒和粗麻绳。他们围着铁坟绕上一圈，找了处堆积比较疏松的地方，从锈成一堆的铁坨上瞄准一块铁锭，插入钢钎砸了起来。这块铁锭原重一百公斤，被氧化掉几乎一大半。即使如此，几个人把它从铁坟上撬下来，也费了一小时功夫。

回到营地后，巴布鲁向大家介绍他的设计方案。“我认为双床吹氧平炉最好，适用于废钢铁原料。当然，冶炼过程需要很多人力，恐怕得有几十个炉前工来回替换。但是比铁匠效率高得多。另外，这种炉子一天能出十吨钢，消耗三吨焦炭。这些东西得要人背肩杠运过来。”

朴运成还不知道阿米塔娜的计算结果，但他已经估计到所需要的体力劳动量会十分庞大。一千三百年前，工业革命之初，虽然陆续发明新设备，节省某些关键领域的体力劳动，但由于产量激增，反而新增了许多体力劳动需求。一列火车一次运来千吨物资，货场上没有吊车，就需要很多搬运工。纺织厂把产量提高几倍，社会上服装多了，没有洗衣机，就出现了洗衣女工。

现在，他们不过是重复这个过程。

“这绝对是件好事，如果能把全岛二十万人大部分变成工人，我们就成功了。更多的人靠科学吃饭，科学才会有社会基础！”

然而问题又转回原点，科学家园必须从行政上统一全岛，让货币再次流通，给未来的科学工人发薪水。否则光凭苏吉拉纳的面子，无法募集到如此巨大的劳动力。

既然到了阿萨耶城，他们就顺便去看看这座弟岛曾经的经济中心。象阿萨耶这样几千口的镇子，正常年代主要发挥港口和集市作用。镇民没有田地，靠与兄岛作港口贸易为生。海盗入侵时，当地人逃向内陆。海禁发生，失去与兄岛的贸易，阿萨耶城变得一文不值。市民投亲靠友，自发地疏散到乡村。

现在，只有个别流浪汉住在镇上无主房舍里。由于视线里就有护教海军的船，朴运成让安全员把他们控制起来，迁往内地，避免暴露。

镇上有座真理堂，三层木楼，两百多平方米建筑面积，还有一个院子。真理堂建在高坡上，以收取令信众仰视的效果。站在楼顶，可以看到几公里外海面，这里将成为安全部的监视哨。

朴运成在真理堂上上下下走了一圈，查看好观察位置。临走时他忽然又停下来，看了看院墙。那里还有商品出售和戏班表演的广告，日期都在海盗入侵之前。仿佛一个鲜活的世界突然死去。

“道场，我还记得你的问题。”朴运成拍着这面墙，对苏吉拉纳说道。

“我的问题？”

“在魔都里面你问过斯帕恩，科学有没有道场，还记得吗？”

苏吉拉纳早把这件事忘了，仔细想想，自己确实问过。“那时我还以为科学也是个教派，所以有道场。”

“现在你觉得这个问题很傻？”

“是啊。”

朴运成抚摸着那些粉刷出来的广告。“不光不愚蠢，反而很关键。你看，这座真理堂以前有什么用？”

“邪教的宣传阵地。”

“不仅如此，它还是社区的活动中心。世上大部分人都没什么信仰，但他们在这里娱乐，在这里社交，在这里结婚，在这里入土。一生中很多美好的记忆都发生在这里，真理教义就这样种在人们心里，成为人们的习惯。科学难道不需要这种道场吗？当然需要，对，从模范城开始，所有科学社区都要有自己的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