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法律可以缓议，另一个问题却是当务之急。

以前在模范城，大部分执委住在几平方公里范围内，有事随时集中会商。现在有人在天堂岛，有人在良心岛，分散到数千公里远。越海电报还没架起来。即使陆上电报成本也很高，三个词要花一枚银币。

于是，每个执委都配上一到数名通讯员。一旦有事需要会商，他可以写出方案，派人到各处找到其他执委，请他们表达书面意见。这些函件最后集中到朴运成那里形成决定。

这个书面表决机制刚建立，佩什梅格就给所有执委发出紧急方案，主题只有一个——钱不够用了！

经过一千年的压制，人类经济活动萎缩到鼎盛时的五百分之一。仅由于人口原因，才稍多于公元1700年。萎缩的经济不需要那么多货币，纸币就让位于金属货币。

当年科学大会开发弟岛，靠的就是金币。即使在那里，佩什梅格已经感受到通货不足的压力。八年来经济规模扩大七倍，大会带来的金币不敷应用。弟岛无金无银，他们只能从铁坟里找些铜，加工成铜币勉强应付流通。然而铜是重要的工业资源，她也不希望大量用于货币铸造。

这几天佩什梅格看到各部门提交的建设方案，如果都要落实，今后一年启蒙区经济活动至少翻倍！他们手头这些金属货币根本不够用。

于是，佩什梅格建议恢复科学时代的纸币。基本单位仍然是元、角、分三种。为便于流通，币值各缩小十倍。十元兑换一阿坦，一元兑换一个萨纳，一角兑换一个库姆。

自从出生到现在，所有会员都没见过钞票。银行汇票是这个时代唯一接近纸币功能的东西，只有普拉卡什那个作坊才使用过。要发行纸币？怎么印？怎么换？怎么用？佩什梅格收到的回复中，提问远远多于表态。

奥德里奇正在兄岛北部勘察金矿。此地过去是官产，他们没和当地人产生纠纷，顺利控制下来。奥德里奇建议先铸造一批金币，以助流通。佩什梅格回复说金币币值太高，主要用于储备，而不是流通。

巴布鲁对兄岛铁坟的成分已经研究得差不多，他告诉佩什梅格，至少能提取十几吨铜铸造货币。佩什梅格回复说，此法只能救急，不能持久。再说铜更应该制造电线，而不是货币。

在新的架构中，民政部并不管钱，与财务部平级。苏吉拉纳对货币流通不在行，询问是否可以先把粮食、布匹当成硬通货，暂时支持流通。民间早有这种作法，弟岛海禁时，大家就用粮食交换各种东西。“没钱给工人发工资，发面粉怎么样？”

佩什梅格回复说，将实物计成货币也只能应急，根本无法推广。“我们要面对的并非物资奇缺，而是财富爆发，缺的只是货币。”

所有执委当中，信息学主持李彦昌第一个理解了方案的意义。在他看来，钱不过是标识财富数量的符号，是一种信息单位，金银还是纸币都无所谓。而且李彦昌主管印刷厂，从技术角度也有解决方法。

“人们不接受纸币，无非是因为纸本身不值钱，怕被伪造。现在只有科学大会用机器印刷，民间还是刻板和石印。线条粗糙，产量极低。只要我们用最好的纸张和油墨来印钱，就能垫高门坎，让别人进不来。”

身为最高决策人，朴运成经常要看佩什梅格的账本，能理解恢复纸币的重要性。但这和恢复用电一样，也是千年未有的社会变革，不能指望百姓马上接受。于是他让佩什梅格修改方案，先在大会官员中发行实验货币，积累经验，再向民间推广。

“从现在起，所有执委和官员都用纸币发工资。过去发给你们的金属货币，都交出来兑换成实验币。我们自己不带头，新事物就不能推广。另外，凡属大会经营的产业，互相之间交易都要接受实验币，与民间交易再用旧币。”

朴运成夫妻拿出一千枚金币换成实验币，金子淇也和丈夫交出了所有金币。执委中间那些有疑问的人，看在科学事业的份上也都交出金币。几年前他们没有这笔钱，靠信念也能支撑过来。即使都亏掉，权当为进步作了一次科学实验。

李彦昌作为纸币的支持者，也想拿出全部金币。奥提娅脑子转不过来，怎么也不愿意把金子换一堆纸，还是儿子劝她点了头。“妈妈，以后我们家就有一万多元财产，听上去是不是更响亮。”

阿尔弗雷德将信将疑，只交出工资中的金币。作为山大王，他和兄弟们还有私房钱，仍然保存为金币。反之，杨慕真这些刚拿过几个金币的新会员，本来不用参与新币实验，听到消息后立刻主动兑换纸币。甚至，阿尔贡这些老启蒙区的商人也好奇地接受一点纸币作为营业收入。

新货币中也有金属货币。靠天堂岛取之不尽的镍矿，佩什梅格发行了分币。现在，一个工人如果只图温饱，一天花不到两角钱，一分钱镍币能购买不少西。至于上百万普通人，他们仍然可以使用旧币，朴运成计划用几年时间一点点把金银挤出流通。

建立完整的法律体系可以慢慢来，一些改天换地的规定必须马上颁布。三岛被占领后，科学大会发布法令，废除盖娅真理教历史上颁行的所有戒命。今后，人们可以自由地乘坐飞机，或者收看电视。

当然，没几个人知道它们是什么，所以更重要的是废除生产中的原力限制。今后任何人从事生产，不再限于畜力、风力、水力和火力，可以使用任何动力。在第一台发电机出现七年后，它的合法性才被确立。

“这样就可以了吧，以后所有工厂都合法存在。”苏吉拉纳兴冲冲找到博尔克。不料后者并没有喜色。

“你们只是见招拆招，零敲碎打而已。”博尔克提醒苏吉拉纳，旧世界里人们出了问题，先靠习俗来解决。民俗解决不了找法律，法律解决不了翻教规。教规都解决不了，盖娅城大教士团就会打开《朝阳启信录》，引经据典，创制一条新法律。

“法律总要有根本出处，旧世界靠《朝阳启信录》。到了科学的新世界，法律的源泉是什么？”

苏吉拉纳不知道，他怀疑朴运成也不知道，执委里还没人想过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