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矛盾越来越多，执委们却分散各处，埋头于自己的业务。终于，朴运成决定发一份通报，让所有执委想想今后的大方向。

“弟岛人民为什么不怕冶金厂、蒸汽船和列车？因为那是他们亲自建造的，没人害怕自己的创造物。新区百姓坐了一辈子马车，突然看到火车，心理冲击可想而知。既然行为科学是我们的基础，就请各位想想，如何从行为上改变新启蒙区。”

朴运成在船坞工地上向沈铭贤口述了这份通报，由传令兵带到各处，请执委们附上自己的建议。新晋执委甄淑兰就在珊瑚城，很快发回了她的意见。

攻占新区后大家都有收获，甄淑兰也不例外。她一直想用文艺来宣传科学。无奈弟岛上只有草台班子，没有艺术专才。大会里只有金子淇多少有点文艺素养，能写会画，但也不能专门来做这个工作。

所有萨蒂扬都配备乐队，在各种典礼上演奏宗教音乐，表演宗教节目。平日无事，他们也会被富贵人家请去表演。兄岛也不例外，甄淑兰接受了这支专业乐队，钢琴手，小提琴手，舞蹈演员一应俱全。不能再表演盖娅真理教的节目，全体成员面临失业。迫于生计，其中一些信仰不深的乐队成员就留了下来。

在同事们兴建工厂，开挖引水渠的同时，甄淑兰就在改造这支表演团队。执委们知道这件事意义重大，就批准成立科学文艺工程处，由甄淑兰任处长，还晋升她为执委。但是这个处究竟能为科学做什么，其他人并不清楚。

看到通报，甄淑兰就把自己的设想附属在反馈栏中。希望以专业表演团队为基础，吸收一批有文艺素质的预备学生。改造民间戏剧，编写宣传科学的新戏。谱写新歌新曲，到处传唱。再创作标语集，写在村村寨寨的墙上。

“如果百姓只能通过物质接触科学，那种科学是冰冷的。虽然有力量，但是感动不了人心。”甄淑兰一语中的。

小田雅子正在阿萨耶城视察当地成年教育，接到通报，也随手写下自己的意见。“我们把‘社区城市化’作为第三目标，从现在起就要培养民众在城市生活的习惯，甚至要具体到改变他们的称呼习俗，旧世界里面带有等级色彩的称谓，比如‘长上’、上师、‘下官’、‘卑职’等等都不能再用。市民人人平等，只需要保留‘您’这句敬语。”

黎秀英正在兄岛内陆调查鼠疫流行情况，看了丈夫的通报，也以执委名义附了言。她觉得新行为必须包括卫生习惯在内，即使在老启蒙区，很多工人还会随地大小便，或者到处吐痰。即使从卫生角度，也要制定新的行为标准，在新旧启蒙区所有居民点推广。

张冲不是行为专家，也在发电厂调度室里写下自己的意见。“自从有了发电机，弟岛每年都有人触电死亡，因为他们不知道输电线路会有危险。以后更多的人要生活在科技产物中间，得让普通人学会如何与科技产品相处。”

就这样，大家你一言，我一句，讨论着如何从细节上改变人们的百年陋习。朴运成没想到的是，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沈铭贤也发了言。

“会长，这些年我记录您的言论。除去正式命令外，还有不少涉及生活方式。比如那次给孩子们讲科学人应该如何恋爱，就很有意义。我建议把这些言论编成书，作为科学时代道德指南。”

“小沈，你什么时候产生这个想法？”朴运成微微变色。编印会长个人言论集？这在科学大会历史上从未有过。

“就是最近吧，其实我都编了一些……”

“暂时不讨论这个问题！”

其他执委只是在反馈栏中写下三言五语，吴昌文干脆写了个方案，附在通报后面。方案题为《善用叛逆心理，培养科学新人》。他先归纳出弟岛登陆前老会员的来历，除去黎秀英这样的出身家教型，或者苏吉拉纳这种因为人生际遇放弃邪教思想的人。大部分老会员都在年轻时有反叛心理。最初并无实际目标，遇到科学家园的人，就把科学当成理想。

叛逆心理代代都有，赶上社会大变动，变革领导者就要利用叛逆心理，鼓励年轻人反抗父母所代表的旧势力。让他们从为叛逆而叛逆，变成为进步而叛逆。如今，科学大会仍可循此规律，全力吸引年轻人走向科学。

身为科学人，吴昌文自然要用数据说话。“据我最近统计，兄岛人口中位数只有17岁。不妨绕开那些顽固不化的成年人，在青少年中间点燃科学之火，才会事半功倍。”

众多反馈传回朴运成那里，他最欣赏吴昌文这个方案，便要求各岛预备学校都要侧重吸收有叛逆性格的孩子。这就意味着像陈必成和阿什米塔这类入学方式将成为惯例。现在这两个孩子就被吴昌文带着到处演讲，给同龄人树立榜样。

然而，这种作法触动了小田雅子的权威。“招孩子们进来是要传授科学，不是走街串巷去表演。”小田雅子看到这个方案，单独发了份通报来表示不满。

“小田主持，我们是科学人，请不要用文学修辞偷换事实描述。”吴昌文也晋升为执委，对于旧上司并不买账。“哪里是街头表演，他们是在作公开的科学分享会。”

吴昌文的妻子陈慧珍主管成人教育，在家庭和事业的矛盾中，她选择支持小田。“十四五岁的孩子，他们真能理解自己在做什么？再过几年，他们会不会后悔今天的选择？”

“我们自己就是答案，谁不是在十四五岁就埋下科学的种子？这个年纪不热爱科学，以后就晚了。”

夫妻二人公开争吵，闹得满城风雨，朴运成都要上门劝解。他先后安抚了小田和陈慧珍，但是坚决支持吴昌文的作法。

在科学大会的架构中，行为科学不仅是学术基础，它的负责人上管人员变迁，下管新人吸收，相当于旧时代的教育主管兼人力资源主管。现在还能决定把谁抓进矫正营，有权决定很多人的命运。不过小田比丈夫小二十岁，虽然继承他的位置，在同代会员中却没有帕格莱特那么高的威望，吴昌文更有挑战之心。

苏吉拉纳再次成为听众，他觉得哪方都有道理，也都有问题。直到有一天，朴运成亲自征求他的意见。

“会长，我觉得还要实验一下再说。我们在四个岛上做的一切都算小型实验，毕竟将来要占领几千个岛，管理几亿人口。”

在吴昌文鼓动下，兄岛有153个逃婚少女加入科学预备班，比从家庭里反叛出来的男孩子还多44人。阿什米塔还为此笑话男同学，说当地男孩没有女孩大胆。陈必成不服气，回敬说男孩子不会被嫁到别人家，才没有那么迫切。

为防止家长滋事，所有这些孩子都送过海峡，进入模范城第一预备分校。看到这些十四五岁的逃婚女孩，金子淇那颗教育家的心又燃烧起来。她不仅安排行为教师帮助她们尽快适应环境，自己还要亲历亲为。今天检查饮食，明天测验行为能力。

一天，金子淇很晚才回家，发现苏吉拉纳扒在桌子上睡觉了。“不好意思，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金子淇给丈夫打来洗脸的热水。

“哦……我也刚回来，学校这么忙啊？”

“刚来的女孩子不适应，有几个人生病了，我照看一下。”

“呵呵，你怎么对逃婚女孩这么关心？”苏吉拉纳开起玩笑。

“我有切身体会嘛。”金子淇给苏吉拉纳擦拭面孔，笑道：“当年姑夫非要给我包办，你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