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蔷薇是不是还活着？很难说。

但是大家都以为死了的孟喜彪，却以冉彪的身份真真切切地活着。

冉彪在鲜涂受训已经一年半了，差不多和海哥昏迷的日子一样久。四百多个日夜，足以改变很多事情。右边疤脸、失去右腿、没有右手小手指，睡觉时右眼只能微合……

他整个样子看上去，就像被上苍的一只无形大手粗鲁地捏擦去了一半。

“鬼娃！”

冉彪站在吞象堡城墙上一声叫喊，一只通体黢黑的小翼螭应声飞来，载着他飞去小咸山骑射场。

鬼娃还未成年，个头不足，身体也不够壮硕，好在冉彪也还是个孩子，体重又轻，如今已经能够载他飞行。

骑射场里可都是日常备战训练的将军，没有新兵。像冉彪这样小小年纪就驾驭翼螭战骑的，他是独一个。

从他进入骑射场的第一天起，每日都有许多审视质疑的目光在他身上瞄来扫去。不过将军们毕竟都老于世故，听说了冉彪“骷鬼”的传闻，再加上大安泰钦授的特权，谁也不敢多说什么。

一支疾箭穿云过，正中靶心。

“不错！准度有了，只是时机欠佳。”蛇族老将忽夷眯着眼睛对空中训练的冉彪道，“你和战骑的配合要非常默契，瞄准之前要先给到它信号，让它控制好身体的角度，这样方便你衔接好后续的动作。”

“是，夷老。”

“再来一遍。”

冉彪驾着鬼娃旋回高空，继续训练。

在之前武休师父的训导下，冉彪已经能够将鹿角杖和长钺熟练地搭配使用，于是冉巴伍专门请来这位早已退役的忽夷将军回来教导冉彪的骑射。老将军战功彪炳，就算是冉巴伍见了也得尊称一声“夷老”，冉彪心知机会不易，也不敢有丝毫怠慢。

“咻——”

空中远远传来由哩麻高亮的叫声。冉巴伍带着几个随从降落在骑射场。

“达克哈拉大安泰。”众位将军立即上前问安。

“呦，今儿夷老在呢，辛苦了。”冉巴伍摸着他圆滚滚的大肚腩，“各位将军，想必大家都有所耳闻，单狐丘的额首涂阳已经起兵反叛，蛇神派我亲任主将，南下镇压叛军。今日特来点将，哪位将军愿随我出征？”

“大安泰，末将愿往。”

“末将也要去！早就看那涂阳不顺眼了。”

“还有我。”一声字正腔圆的官话童音夹杂在鲜涂语中，从最后面传来。

大家齐刷刷地望向诸将身后，只见冉彪一手拄着鹿角杖，一手扶着鲜涂长钺，身形略歪地静立着。冉巴伍凝视着他，并不言语，身旁的一个头上四角的诸怀族男子却两步上前讥讽道：“哈，你？你是个什么东西啊。你上过战场吗？”

“我叫冉彪，未曾上过战场。”

四角诸怀轻蔑斜睨：“猜你也没有。几岁了？断奶了吗？”周围一阵哄笑。

“你又是个什么东西呢？”冉彪不答反问。

“你竟敢这么跟我说话？”四角诸怀正欲上前，却被冉巴伍伸手拦住。

“荣兄弟息怒，这位冉彪呢也是我的小兄弟。”冉巴伍转头高声道，“冉彪，休得无礼。这位是蛇都的监军冉荣。这样吧，在场诸位做个见证，就让我这两位兄弟比试一场，如果冉彪胜了，我便允许他参加此战；如若他败了，便让他给荣兄弟磕头道个歉。诸位觉得如何？”

“可以啊。”

“那就比一比呗。”

鲜涂诸将早就想看冉彪的笑话，纷纷附议。

“大安泰，如若比试的过程中不慎伤及性命，可不能责怪得胜的一方吧？”冉荣此问不怀好意。说话间他已绑紧手腕的束带，亮出长钺，周围诸将退到两侧，让出一条通路。

“呵呵，那是自然。”冉巴伍面带微笑，“生死有命，请两位各凭本事。”

“好。”冉荣说罢便横刀在手，冲向冉彪。

冉彪依然就那么斜立着，半边疤脸的眼睛几乎被挤没了，另一只好眼也看不出睁开没有。就在冉荣离他不足十尺之时，冉彪突然单目圆睁，左手以鹿角杖为支撑，平地跃起，右臂打直，手中紧握长钺从身后向前划出一个正圆……

当冉荣的双眼看见那钺尖反射出的银光时，已是左右分离。头上的四角也变成了一边两角。

冉荣被活生生地劈成了两半，血溅当场。

看戏的诸将一片大骇惊呼。冉彪不慌不忙地扳起长钺，红色鲜血顺着刀刃流了下来，他张开嘴接着，一饮而尽，吧唧两下嘴，抬眼瞅着冉巴伍。

“这毛小子出手可真够狠辣的啊。”

“他喝血啊！看来‘骷鬼’的名号是真的啊。”

冉巴伍似乎对这个结果毫不意外，面露欣赏之色连连拍手，周围的将军们也稀稀拉拉跟着鼓起掌来。

“把荣兄弟的尸体收拾下去好好安葬。”冉巴伍对左右道，“大家都看到了，这场比试，冉彪胜。按照监军自己此前的提议，伤了性命亦无罪。”又用深邃的目光看着冉彪，“此役，你就跟在我身边，做个前锋副将吧。”

“多谢大安泰。”冉彪随意地答应着，将钺尖在冉荣的衣服上擦了擦。

“焦突勒丘的鸮山大营将是我军集合的第一个据点，冉巴诃额首已经在等着我们了。高歌和拔山是我的左右将军，自然要参加此战。再加上……长骁、冉胄两位将军，以及冉彪副将，给你们半个时辰的时间整装点兵，通知你们各部的五千军士在此集结。我们今天就飞东北，与冉巴诃汇合。记住，带上所有最能御寒的衣服和装备！”冉巴伍最终点了四位蛇族将军，个个都是身经百战的熟手。

“是，大安泰。”

单狐丘位于鲜涂岛东南部，其额首涂阳是水马一族，此外他们还世代管辖着正对中源大陆慕莲北庄的这片海域。蛇都所在的大咸山、驻军所在的小咸山与单狐丘在地理位置上呈三角形，中间隔着一个焦突勒丘。

“我的哥哥啊，你可算是来了。”

焦突勒丘的额首冉巴诃，是冉巴伍的堂弟。刚一见面，冉巴诃便像看到救命稻草一般抱住冉巴伍。

“眼下涂阳已经亲率六万南军向焦突勒丘进发，我丘驻兵不足一万，已经在虚陵严阵以待了。倘若焦突勒丘失守，再往西北可直取蛇都啊。”

“六万南军又有何惧？他们没有战骑，就连涂阳自己骑乘的都是从中源大陆违规私购来的鲲鹏而已，而我们有六只翼螭啊。”

“哥哥你真是爱说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用六只翼螭去对付六万南军呢！”冉巴诃哈哈大笑，“快告诉我，这次你从小咸山带来多少兵马？”

“两万。”

“才两万？”冉巴诃大惊失色，“那咱们加起来才不到三万军士，如何对敌啊。难道是蛇神不允调兵？”

“呵呵，贤弟莫急。涂阳蓄谋叛变，私下募兵，拼实力咱们自是比不过。”冉巴伍笑嘻嘻地拍了拍堂弟的手，“不过照我看，三万足矣。”

“此话怎讲？”

“此役的成败，就在虚陵。”冉巴伍面向营中墙上一面巨幅舆图，伸手一指焦突勒东南平原上的这座古老的小城，“不过虚陵城防坚实不足，强攻必破。按照涂阳现在的行军速度，他们还有几天抵达虚陵城下？”

“不出五天。”

“时间刚刚好。我带来的两万军赶到虚陵只需四天，还能歇上半日。”冉巴伍点点头，端坐主将之位，开始发号施令：“焦突勒丘额首冉巴诃听令。”

“冉巴诃听大安泰令。”

“稍后你与我、冉胄、冉彪，咱们四个即刻先飞虚陵，今夜就能抵达。到了虚陵，你立即传令驻守虚陵的一万军，组织全城子民分别向东北的刺城和西南的大庐转移。记住，只有两日时间。两日后，你留下五千军给冉胄、冉彪，自率另外五千军去刺城待命，再五日见虚陵信号即整军，寅时即发起侧围，协助大军将敌军赶回虚陵平原，切记不可恋战追赶。如遇涂阳，务必活捉。”

“是。”

“‘恩超将军’冉胄、前锋副将冉彪听令。”

“冉胄、冉彪，听大安泰令。”

“待冉巴诃与二位交接五千军士后，你们立即组织他们焚城。城内所有房屋、树木，包括没被带走的食物、衣物，一律焚烧。你们也只有两天的时间。待涂阳抵达虚陵后，你们引那五千军士退往大庐，再三日见虚陵信号即整军，寅时即发起侧围，切断涂阳退回单狐丘的后路。如遇涂阳，务必活捉。”

“大安泰，届时如果有还没来得及转移的民众，焚城的话恐怕会有死伤啊。”冉胄小心发问。

“呵呵，恩超将军果然心慈。”冉巴伍眼神凌厉，“焚城之计是此役成败的关键。我再次强调，在涂阳大军抵达之前，虚陵城必须化为一片废墟！倘若存有半点没烧干净的东西，你二位提头来见。明白吗？”

“……明白。”

“好。左将军冉高歌、右将军冉拔山、‘骁勇将军’冉长骁，听令。”

“冉高歌、冉拔山、冉长骁，听大安泰令。”

“命你三位率全军即刻出发，务必在四日内赶到虚陵。待涂阳大军来犯，你等需守城三日，只守不攻，第三天傍晚失守，弃城向三目坡北退，诱使涂阳大军深入虚陵平原，待敌军全部进入后，放出信号。此时我会在三目坡先行占领制高点接应你们，大军退到三目坡后休整待命，待寅时回军掩杀，将敌军赶回虚陵平原后，迅速撤军返回三目坡。切记不可追杀。”

“是！”

“行啦，接下来就要辛苦诸位，待得胜归来，咱们好好庆祝。”冉巴伍向椅背一靠，悠闲地喝了一口东海特产的泰和红茶。

“哥，我有一点没听明白啊。你说咱们将涂阳大军赶进虚陵平原，还不让追杀，那究竟要如何退敌呢？”

“届时无需咱们动手，自有天降神兵。”冉巴伍瞥了一眼堂弟，“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冉巴诃将信将疑，心里直犯嘀咕。

“哥哥，监军呢？蛇神不是派了位监军替他督战么。”

“此役，没有监军。”

冉巴伍眼中寒意森森，直看得冉巴诃打了个寒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