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之间就要过1945年的春节了。为了关家大院里能有点儿节日的气氛，梅儿就张罗起来。先是让冯二春和木头打扫了院子和房间，然后又让冯二春用竹子条儿扎起了两个大灯笼，挂在大门口，还专门请了镇里书法好的先生来家写了吉祥春联、楹联和大红福字。

见梅儿一个人张罗着过年，关世金就过意不去的样子来了，还拿出二百银圆来，说让梅儿根据需要到镇上去置办年货。梅儿就拉了清单——什么鸡鸭鱼肉、山珍海味、瓜果梨桃、烟酒糖茶，还有花椒大料、米面小吃、烟花爆竹、衣服首饰，真是花样齐全、应有尽有，就打算腊月二十六镇里庙会大集的时候，让冯二春推上他自制的木轮手推车，跟自己到镇上去买。

多少年没有这样的过年气氛了，怀着孩子的梅儿高兴和忙碌得两颊绯红，大汗淋漓。冯二春和木头就围前围后，左右帮忙，孩子们也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嬉笑打闹着凑着热闹。

到了腊月二十六去镇里赶集买年货的那天，梅儿就对木头说：“你懂事，在家帮我照看关春雷和关春兰（兰儿），千万不要让他们乱跑，最好是一整天都不出屋，谁来叫也不去，就说我不让，什么事都等我回来再说！”

木头那年十一二岁了，是个懂事的大男孩了，就使劲点头答应。于是，梅儿就坐着冯二春推的自制的木轮车，直奔了镇里。临出门前，梅儿就把自己手头剩下的一千七八百银圆的私房钱，还有当年她跟关世金结婚前，公公关英杰给她的那副虎骨都交给了冯二春，叫他给藏到他的工具箱里。

冯二春就把那些钱妥善地放在了工具箱的夹层里，又把工具箱里的工具挑重要的留下，腾出地方，将包好的虎骨还有银元都放了进去，然后又把工具箱压在了一推方木下边，等梅儿看着满意了，才跟她一同出发去赶集。

冯二春真是个心灵手巧的匠人，在那个年代，用木头打造出的独轮车，居然那么结实耐用，运行自如——尤其是，在轮子的外边包上了皮子，有了弹姓，所以，梅儿坐在上边十分的舒服惬意，跟坐胶轮大马车差不多呢！

“你这手艺，都是跟师父学的？”梅儿坐在车上，半回头，跟冯二春说话。

“是啊，我刚生下来，爹娘都因霍乱死掉了，镇里棺材铺的木匠，给我爹娘收尸的时候，发现了我，就收留了我——等我会走路了，就开始在棺材铺里干活了……”

“你那么小，能干什么活儿呀……”

“帮忙往麻袋里，装刨花呀……又好玩儿，又算干活儿了……等到我到四五岁的时候，就开始给师父打下手了……”

“四五岁？就像我家关春雷那么打就能打下手了？”

“是啊，坐在地上，帮师父拉锯扯锯……或者帮助师父抻墨斗……等到十来岁的时候，我已经能帮师父下料，推刨子，砍方子了……”

“唉

，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呀——你那么小就能干大人的活儿了……”

“是啊，知道自己没爹没娘，是师父收养了我，哪里还能藏奸耍滑，恨不能把活儿都自己干了，让师父歇着，这样才能报答师父的养育之恩呢……”

“那你，啥时候离开了师父呢？”

“不是我离开了师父，是镇上的木匠铺被鬼子给一把火烧了！”

“鬼子为啥要烧棺材铺啊！”

“鬼子要修路，非要从棺材铺通过不可，师父就躺在棺材里死活不走，结果，鬼子就把棺材铺给点着了，师父就被活活地烧死了……”

“唉，鬼子太可恨了，他们表面上装得都像个人样，骨子里，都是虎豹豺狼……”

“是啊，我师父死后，本想拿着斧子去跟鬼子拼命，却被师哥给拦腰抱住了，说我那是送死……不过事后，我还是偷偷地溜进了鬼子的据点，砍死了两个鬼子，才算解了恨……不过，老家是没法呆了，只好背井离乡，到外地来讨生活了……好在我还有手艺，正好遇上了一个大户人家要打全套家具给儿子结婚，我就自告奋勇，说不要工钱，只给我买一套木匠工具就行了，那个大户人家就答应了我，从那以后，我就有了工具，也改头换面，做了走街串巷的木匠了……”

“听说木头是你捡来的？”

“是啊，那年我正给一家做木工活儿，在木头推里，就发现了他，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连名字都没有，我正好需要一个下手，就收留他，也不知道他姓啥，就叫他木头，说跟我姓一个姓，他吃着我给他的馒头，也就同意了……”

“你们俩，现在还真像师徒俩呢……”

说话间，梅儿坐在冯二春的独轮车上，已经到了镇里的集市上……毕竟是要过年了，集市上还，还真又很多年货……

“大哥大嫂，买我两条鱼吧，刚从冰窟窿里钓上来的鲤鱼，年夜饭无鱼不成席呀！”

一听小贩子叫梅儿和冯二春大哥大嫂，俩人的脸，腾地一下子，都红了……

回来的路上，梅儿和冯二春一下子就没话说了，走了十来里路，都各怀心腹事。最后，眼瞅着就到家了，梅儿才说：“你今年多大了呀？”

“毛岁二十六了……”冯二春似乎也很拘谨，都怪那个愣头青鱼贩子，干嘛要叫大哥大嫂啊！

“老家有对象没？”梅儿话里有话地这样问道。

“我是逃出来的，好多年了，哪里有对象啊……”冯二春也似乎听出了对方问自己这个问题的意图是啥，所以，只能将自己所有的身世都给掩埋了，给出了这样的回答。

“回头有合适的，我帮你说一个吧……”梅儿却这样来了一句，好像关于冯二春对象的问题，跟她自己没关系一样……

“不用不用，我现在挺好的……”冯二春一听，不是梅儿本身要跟自己咋样，

马上就这样来了一句。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都二十五六了，也该成个家了……”梅儿却温柔地这样来了一句。

“我就是一个木匠，成家对我来说，太奢侈了，现在这样挺好的，有了木头，就像有了孩子……”冯二春只好这样根据此刻自己的身份给出了这样的回应。

“可是毕竟没有自己的家呀……”梅儿还真是为冯二春着想。

“在您的家里，我早就有家的感觉了……”冯二春红着脸说道。

到了日薄西山，梅儿和冯二春就推了一车满满当当沉甸甸的年货回到了关家大院。可是推开自己的房门，却见木头正伏在八仙桌上呜呜地哭。

梅儿就有不详的感觉，就问怎么啦！出了什么事啦！木头就抽抽嗒嗒地说，中午吃完饭……我领关春雷和兰儿睡午觉，可是醒了却……不见了关春雷……我就找，可是……怎么也没找到……

梅儿就立即就倒吸了一口凉气，顿时就毛骨悚然，赶紧抱住被惊吓得瑟缩在一边的兰儿，就问，你没看见哥哥吗……只有五六岁的兰儿就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她断断续续地说，中午……我们都睡在炕上……睡了一会儿，我哥就醒了，他悄悄地告诉我说……他梦见院子里飞来一只小鸟，快要冻死了……他说他要把那只小鸟给抱进屋来给它取暖……还说不要喊醒木头哥哥……后来哥哥就下地出了门……可去了老长时间也不回来，我就害怕了，可是我答应哥哥不叫醒木头哥哥的……我就忍着……再后来，是木头哥哥醒了看见哥哥不见了，问我，我跟他说，哥哥到院子里去抱他梦中的那只小鸟去了……木头哥哥就出去找……可是……可是……就怎么也找不到哥哥了……

木头觉得自己犯了大错误就赶紧对梅儿说，梅姨可千万别怪我呀，我不是故意的呀……梅儿放下兰儿，对木头说，梅姨不怪你，你快去把你师父给找来，咱们得赶紧去找关春雷。木头就赶紧用袖子摸掉眼泪，飞奔出去找他师父冯二春去了。

梅儿就对兰儿说，记住妈妈的话，谁来叫你你也别出屋，就在炕上的被窝里等妈妈回来——听清楚了吗？兰儿听出了妈妈话语的分量，就含着眼泪使劲对妈妈点头。这工夫木头就把冯二春给喊来了，进屋见梅儿已是泪流满面，就安慰说，还没仔细找呢，兴许在跟他表弟在一起玩呢。一听这话，梅儿立刻放下兰儿，对木头说，这回你可别离开兰儿半步！然后对冯二春说，走，咱俩这就去找孩子……

梅儿带着冯二春就直奔关世玉的屋子而来。见了梅儿泪痕斑斑地进了屋，关世玉就说，今天的太阳是从哪边出来的，你怎么会光临我的狗窝呢。

梅儿就开门见山地说，我来找我家关春雷。关世玉听了立刻就撇起嘴说，你家宝贝儿子怎么会在我的屋里呢！

梅儿就说，我来看看我儿子是不是跟你家柱儿在一起玩儿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