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肉的羊
作者:香无 | 分类:游戏 | 字数:10.3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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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_患 者
起.
楼上猛地炸出沉重的闷响,紧接着繁杂脚步的,是护工们的尖叫声。
“死人了!!杀人啦!!!”
呼喊自我头顶传来,空空荡荡的走廊瞬时喧嚣成了一片。我推了推眼镜,缓缓地回过头去,身边匆匆跑过一个小护士,脸色煞白。我抓住她纤细的胳膊,开口询问。
“出什么事了?”
那护士惊魂未定地盯着我半晌,浑身打着哆嗦,额上渗出密密的冷汗,几乎连话也说不利索。
“楼上……楼上杀人了!”
我应景地作出惊愕表情,瞪大了眼睛瞅着她。
“杀,杀人?!你快说清楚,杀什么人?”
“就是,就是三楼那个王生,刚才把小杨推下楼梯去了!”
“怎么会,我刚才还给他打电话——”
“是真的,你快去看看,院长他人还躺在那里……”
说完,她像想起了什么可怖的场景一样,猛地捂住了嘴,仿佛干呕似的蹲在了地上。
我又推了推眼镜,拼命压抑着自己的笑意,迅速往楼上跑了过去。
一.
我恨杨,恨不得想要他死。
人类的恨意分很多种,比如仇恨,厌恨,憎恨,怨恨等等。我想我对杨应该属于其中最难启齿的一类:嫉恨。
从大学毕业那天起,我的人生发生了剧烈的变化。父亲的公司在金融危机中破产,母亲一夜间白了头发,而作为名牌大学毕业的我,竟找不到任何适当的工作,被迫在社会上晃荡了不少日子。手边靠打工零零星星存起来的钱眼看着就要坐吃山空,抱着赌一把的心态借了高利贷投资,最终却落得个血本无归,还欠下了巨款,每天过着被人*的提心吊胆的日子。大学交往的女友也坐上了钱途无量的富二代的宝马一去不回头。我的人生就像还未冲洗就被被曝光的底片一样一无是处。
就在这个时候,杨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杨是我小学时候的同学。在我们那个年代,读小学时择校的情况还很少见,大多数人都选择了离家最近的地方就读,所以整个班级的质量也是参差不齐。但就算在这样的地方,杨的烂成绩还是让老师瞠目结舌。
我记得从知道这么个人物的那天开始,他就一无是处。成绩糟糕,顽劣,家境贫寒,一天到晚逞凶斗恶,让周围的小孩避之不及。我和他是两种极端不同的人,所以总被周围的大人们用来做同龄人的榜样。
那时候,我从心底里瞧不起杨,也根本不会想到我会有被他救助的这一天。
杨衣冠楚楚地出现在我面前时,我正像没头的苍蝇一样在人才交流市场瞎逛。他叫我,我愣了很久,直到他说出自己的名字,我才隐约记起这个人来。
杨开了一家私人敬老院,专门接收家中无人照料的老年人。他邀请我去敬老院工作,笑眯眯地递了张印金的名片给我,上面的头衔很刺眼。
杨氏敬老院院长。
我犹豫了很久,面子上怎么也拉不下去。可到了最后,我还是把名片揣进口袋里,和他约定了时间。杨像故交一样揽住我的肩膀,笑呵呵的样子就好像早已笃定我会如何选择。我怎么也不能理解为什么自己这个天之骄子会沦落到给杨这种人打工的地步。这是我恨他的第一个原因。
二.
杨的死状是一种近乎于可怜的恶心。四肢扭曲地摊在身体旁边,脸侧着,瞪着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前面,也不知道有什么吸引他的东西。我想他一定流了很多血,被压住的衣角上隐约透出红色。
护工们围着小声议论,我挤进圆圈中心,抬起头正巧看见楼梯上方坐在轮椅上的王生。他还是一脸懵懵懂懂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双目放空没有焦点,手里捏着那个已经破旧不堪的芭比,一下一下用力拧着那娃娃的脑袋。拔出来,又安回去,再拔出来,再安回去。
那个芭比娃娃是他孙女生前最喜欢的玩具,自从他孙女死后,王生变成了这幅痴痴呆呆的样子,很快就被家里人丢进了杨氏养老院,每个月给上固定的钱数,再也无人问津。
王生是我来这个地方之后见过的被管教得最严厉的病人。这层楼的其他病人要么转院了,要么就死了。敬老院,其实就是老年疯人院而已。因为除了极个别的特例以外,这里的老人多半患有老年痴呆,因行为无法自理而被厌倦的家人们丢了进来,所谓久病床前无孝子,至理名言。
王生属于这其中病的比较严重的一类,他被单独隔离起来,住在四楼的一个小单间里,每天有护理人员在固定的时间把他推出去望望风,很快就关回房间里,每天就像坐牢一样。
而我,就是他现任的护理。从我看到王生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在我的计划中他是最重要的一个步骤。
我盯着杨看了很久,努力维持着脸上的震惊神色,直到说服自己他的确已经死了,才摸出电话。
“快报警啊!”
说着,我拨下了110。就在我和警察说明情况的时候,人群之后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一个女孩扒开围观的人,扑在杨身上,哭的几乎晕厥过去。
那个女孩是我恨杨的第二个原因,她叫蕊蕊。她是敬老院的新护士,温柔甜美。当初我和杨一起喜欢上了她,可在我准备跟蕊蕊表白那天晚上,杨不由分说逼着我去完成新的任务。
再然后,等我甩掉满身的尸臭,从远方回来时才发现,蕊蕊的手已经挽在了杨的胳膊里。那一刻杨的笑容在我看来如此刺眼。尽管用足全力,我也无法将那句祝福你们脱口而出。
而最后促使我下定决心杀死杨的第三个原因,就是他派给我的这些看起来永不会结束的任务。
我关上电话,走到蕊蕊跟前,扶起她。她哭倒在我怀里,我轻轻拍着她的背,她此刻显得如此柔弱无助。
虽然只是一个开头,但我相信蕊蕊最终会回到我的身边,我将下巴搁在她被长发覆盖的肩上,轻轻笑了起来。
王生此刻就坐在我们上方,没有人敢靠近他。他的嘴一张一合,嗫嚅着不知说着什么。
三.
警察很快给这起案子定了性,属于事故杀人。医生鉴定王生患有极其严重的老年痴呆,所以不用负任何刑事责任,只是将他继续囚禁在这间敬老院里,直到生命消逝的那一天。
我顺理成章,利用我和杨金库里的资金买下了这个地方的所有股权。
王生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放风的权利。一是我不让,二是别的护理工人们也不想接近他。
他变得越发憔悴,每天捏着那个芭比娃娃对着空白的墙壁自说自话,让人从骨子里渗得难受。我在晚上巡视时曾经去他的房门口看过,他背对着所有通往外界的窗户,深深地佝偻着脑袋,坐在床上,影子拖得很长,就如同他本人一样毫无生气。从外面看,就像一尊已经僵硬的尸体。
我觉得王生已经活不久了,我得赶在他咽气之前把他给运出去。
非要说这么些日子以来杨到底给了我什么好处,大概就是介绍了这么一个好挣又安全的方法。
在我进养老院工作的第二个礼拜就出了一件大事,至少对于我是大事。
我杀了一个人。
那天结束了工作,我照例选择待在敬老院里过夜。护工们的夜班被我顶了个遍,都说我人好心善,其实我只是为了逃避那些像苍蝇一样死缠不休的*者。
我巡视完整个病院,将一些痴呆老人的呼喊摒弃于病房内,准备回屋打个盹。可就在我进屋还未来得及拉灯的那一瞬,我感觉到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呼吸轻轻吹拂在我的脖子上。紧接着,一把冰凉的刀子横过来,耳边乍起幽幽的声响。
“钱,该还了吧?”
我全身上下像被电击了似的狠狠一个哆嗦,腰间顶上个冰凉的物件,用脚趾头想也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我说不出话,一个劲地打着颤,那人不耐烦地又问了一遍,我感觉到自己手里渗出密密麻麻的汗水。
高利贷这种东西,你上一秒才借走了三十,下一秒就会变成三千。债还债利滚利,再也没有个尽头。而最可笑的是,我到现在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找什么人借的钱,只知道现在这个押着我瘟神就像蟑螂一样,无论我逃到哪里,他总能循着那么一点蛛丝马迹重新找到我。
那一瞬我的心情绝非简单的绝望或者懊恼,我仔细寻思了会,发现我还是想活下去。既然我还要活,那么我身后的这个人就得死。
我勉强地转过头看着他,月光之下他的脸只露出了一半,嘴角有条昭彰的疤痕。
“我现在只剩下五千……”
“我不管你有多少,有多少就给我多少,现在马上去取,别想耍什么花样。”
“好好好,你把刀子放下,我带你去取。”
腰上脖子上的两把刀子放了下去,我缓出一口大气,讪笑着回头瞥了他一眼。
“你跟我来。”
我带着他从敬老院的后门出去,那里背街,到了夜晚根本没有路人。他一直走在我身边,也许是瞧不起我这个白面的书生,两手就揣在口袋里,吹着口哨慢悠悠地,也不防备。
转过小巷,月光就明晃晃地悬在头上。
那人抬起头,对着月亮吹了声口哨。就在这个时候,我将钥匙上挂着的那把小刀弹开,划过了他的喉咙。
我从来不知道自己能像个职业杀手似的杀人于无声无息。
他捂着脖子,瞪着那双屡次出现在我梦魇中的双眼,大大地张开嘴,额头两侧青筋暴突着,往前踉跄了两步。我惊得拼命后退,一不小心摔在地上,他就这么直勾勾地对着我扑过来,趴在我的跟前,一只手捂着嗓子,另一只手抓着我的裤脚。
他是如此用力,仿佛要将我的脚踝拧断一样。
我惊慌失措地拼命揣着他的脑袋,一直到他的身体变得僵硬冰冷,直到他的脸被我踢得面目全非,直到我自己筋疲力尽地瘫软在那里,才发现那家伙的血几乎染满了我全身。我无法抑制地趴在地上干呕起来。
四.
杨死后蕊蕊跟失了魂似的一个人把自己关在家里整整一个礼拜,也不来上班。我办好了交托手续,连续在她楼下等了一个礼拜,终于把她给请了出来。
再然后,陪着她过了大半年,她终于接受了我。
今天是杨的一周年祭年。我的心情极好,口袋里还揣着一会要送给蕊蕊的戒指。交往了两个月,我比谁都理解她渴望家庭的心理,所以我准备趁着浪漫的烛光晚餐后就跟她求婚。
中午我早早地打卡下了班,跟值班的护工们打了个招呼准备去定个好位置,顺便再弄点什么玫瑰红酒的造造气氛。经过四楼楼梯间时,我无意中发现王生还是呆呆地坐在轮椅上,看着面前的楼梯。当初杨就是从这里滚下去的,和王生的孙女死的一模一样。
我忽然觉得王生有些可怜。我才来时就听小护士们说,王生和别的病人都不一样。我原来以为是因为他病得比其他人都严重,所以才住在独立隔离的房间里。在这里待久了才知道原来王生相当于监外执行的犯人。
王生早年就患了老年痴呆。刚开始还能认得人,到了后来就连最疼爱的孙女也不认识了,只知道胡闹。每天在家里发了疯似的砸东西叫骂,要找自己死了很久的老伴儿。家人久了也厌了,把他丢给保姆,经常一走就是一个多礼拜才来看看。就这样,有一次小孙女上门来玩,推着王生的轮椅走到二楼的楼梯口,王生坚持自己掉了东西去楼梯下,要小孙女帮他看。小孙女才一伸头,王生莫名其妙在后面推了把,她就这么掉下去了。
等人发现时,小女孩早已气绝,而王生则变得痴痴呆呆的,只会抓着小孙女生前最喜欢的芭比娃娃把玩。一会拆了头,一会再按上,嘴里念念叨叨的,让人心里发寒。
因为他是病人,所以不用承担法律责任。家里人厌恶他,把他丢进养老院让他自生自灭,听完这些我也能理解那家人的苦处。
对于有这种病人的家庭,总觉得死了比活着快活。可当人真的面临死亡,又有谁能帮他们下这个手呢。
所以我觉得我的兼职在很大一个程度上属于助人为乐的范畴。
我走到王生身边,他垂着头,嘴角还留着口水的印子。我前后看看,不知是谁把他给推出来的。
自从杨死后,我尽量避免和这个老头碰面,虽然知道他不可能说出前因后果,但必要的小心还是有的。
我绕到他跟前,低头看着他。王生像是被我挡住了光,微微抬起脸,盯着我看了半晌,忽然脸色一变,全身跟着哆嗦起来。我叹了口气,看来当初训练他时的手段是严厉了点。
我好心蹲下身,双手放在他的膝盖上。
“王生,别怕,我不打你。”
他猛地打个激灵,伸手捂住了脸。
“不打我,不打我……”
五.
我花了整晚考虑怎么处理那家伙的尸体。
如果扔进垃圾场,一般进了粉碎机是不会有人察觉的。可难保环卫工人不会一时兴起开包检查。
如果随便丢给路上的猫狗吃了,留下骨头,也容易被人发觉。
如果运到山里埋了,我一个人挖不了太深的坑,附近的动物很快就会把它给刨出来。
如果丢进河里,几年后被人打捞了,后果也不堪设想……
埋进墙里……我哪来那么大的墙壁和力气?
我想了很久也没想到好主意,而就在我低头寻思的时候,厕所的门开了,杨一脸恶心地用手帕捂着口鼻,站在外面,用一种异样而冰冷的眼神盯着我。
那一刻,我的人生如堕进了十八层地狱,永远也不能翻身。
六.
也许是因为心情太好了,我甚至伸手帮王生揉起了膝盖。他长着骨刺,天气稍微变化就会疼痛难忍。可因为他自己说不出来,每次疼了也只能不断哼哼。
天公作美,训练他那段时间是梅雨季,几乎每天都在下着小雨。
我把他推到楼梯口,把东西放在他身边,撩起他的裤子告诉他,不推就继续待在这里。一天下来,他的两条腿变得红通通的,又得我亲自给他用药酒掩下去。
后来我觉得这个方法实在麻烦,干脆换了一种更直截了当的——不给他吃饭。反正在所有敬老院里这是个不成文的规矩。这些老人说不出话动不了,何必给他们吃那么多好的东西,浪费国家资源。
我告诉他,不推就不给他饭吃。
开始一两天他总是不能按照我的计划行事。可饿了阵子,这个老头变得出奇机灵,只要稍微听见我设置好的铃声就会立马抓过身边准备好的沙包推到楼下去。而我给他的奖励则是一顿饱饭。
每到那个时候,王生总是吃得特别香甜。我在一边看着他哆哆嗦嗦往嘴里塞东西,生怕下一秒东西就被我抬走的样子,觉得他就和门口的狗一样。又可怜,又好用。这句话是我偷听杨的电话时听见他用来描述我的。我想他怎么也猜不到,他养的狗,会训练出另一条狗来咬死他。
那天我计算好了时间,把王生推出来放在四楼的楼梯口上等着,一口气跑到楼底打了个电话给杨。
杨的办公室在五楼,从他的办公室到王生坐着的地方要一分钟左右。我告诉他生意那头出了点问题,需要他亲自解决。杨骂骂咧咧挂上电话,我听见挂电话的声音和关门声同时响了起来。
我掐着时间算,紧接着又给他打了个电话。
他的电话铃声应该是在经过王生身边时响起来的,紧接着,他就莫名其妙被人这么丢了下来。
我想杨到死也不会明白,为什么平时看起来这么孱弱的老头,会突然生出这样的力气。
我看着杨的尸体被人运走,手机被装进了证物袋。王生被人带走时还是一脸的痴呆相,看着就惹人厌恶。在警方的询问之后,我扶着蕊蕊去了医院,尽心尽力扮演我好友的角色,一直到今天。
今天,什么都该有个了断了。我笑着拍拍王生的肩膀,站起来转身准备下楼。
就在这个时候,我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我摸出来一看,是蕊蕊昨天神秘兮兮设置的,说是用她最喜欢的歌做她的专属号码,只要我听见这个铃声就会知道是她。我记得当初杨在我面前炫耀时说过,蕊蕊最喜欢把玩他的手机。他掏出机子给我听,里面那首蕊蕊设置的歌显得恁的刺耳。
不过现在这些事情已经不重要了,这个幼稚的女孩现在对我还是保持着同样的态度,这就够了。我笑着摇摇头,正准备接,忽然发现个可怕的事情,瞬间浑身一个寒颤。
而就在我来得及反应之前,身后突如其来的推力让我失去了所有平衡。
七.
如果说被杨发现我杀人已经让我堕入地狱,那么接下来的事情,更让我浑身冰凉。
杨踢开我挡在门口的东西,走进来。我害怕地往里蜷缩,此刻我已经没有任何力气可以阻止他去告发我。
然而奇怪的是,杨似乎并没有那个意思。
他走到我跟前蹲下来,捂着口鼻,仔细查看了会,抬起头。
“你准备怎么处理这个……”他顿了顿,斟酌字句,“这东西?”
我傻傻地摇摇头。他叹了口气,拍了下我的肩膀。
“得好好做啊,不然被人发现就完了。”
我愣了愣,忽然反应过来,有些不敢相信地抓住他的领子。
“你不去告我?”
“我告你干什么?”他奇怪地看了我一眼,接着脸上忽然又浮出一种怪异的笑,“我们是朋友不是么,以后兄弟仰仗你的地方还多着呢。”
我只顿了一会,立刻就从他的神色中明白了他的意图。再然后,我没去深究杨到底用了什么办法,只知道那具尸体第二天就消失了,从那之后再没有人见过。
杨的手段很多,让什么人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只是其中最简单的一个。
“等你吃好了饭,我得让你做一件事情。”
“什么事?”
“知道四楼的那个李老头不?”
“知道。”
“那老头快死了,家里人也不大管,得趁着他还没断气之前,让你帮我跑个腿。”
之后我很快知道了杨所谓的跑腿是什么意思。
他这些年突如其来的发迹并不是上帝的恩典。他不知从什么地方认识了黑市倒卖器官的组织,开这家敬老院,收养这些被家人抛弃的老年痴呆们,也只不过是为了在适当的时间窃取他们衰老的器官,再高价卖给需要的有钱人。
李老头就是其中一个货源。那天我开车将李老头带到了指定的地方,那老家伙一言不发地看着前面,也不管周围是些什么人,要对他做什么。
我等在车里,过了没多久,李老头就晕厥着被他们送出来了。
我偷偷撩开他的衣服,发现在他的腹部划出了一条歪歪斜斜的刀疤,从我这个方向看过去,就如同一张歪歪斜斜笑着的脸一样。
我把李老头运回了养老院。杨就等在门口,看着我将他再送回自己的房间。
后来麻醉药过了,李老头在床上哼了半天,咽了气。
没有人提出要对他做什么检查,他家里的人来看了眼,结了账,直接把他运去了火葬场。
他的死对所有人都是一种解脱,无论是他的家人还是照顾他的护士,或者说偷走他器官的我。
我曾经问过杨,这些老人的器官应该也接近衰竭了,为什么还能卖出这么好的价钱,就不怕别人找上门来么?
杨笑着告诉我,花钱在黑市买器官的人,本身就不敢往外声张。再说了,黑市就像放高利贷的人一样,你今天和他交易,也许明天以后,这辈子就再也见不到了。谁能管的了谁那么多。
当时我看着他那张一边数钞票一边得意的笑脸,很想就这么一拳头砸在他漂亮的鼻梁上。
八.
如果说前两个原因只是让我恨杨,那么接下来我要说的第三个原因就是促使我想要杀死他的理由。
你经常会痛恨一个人,但你极少会恨到想要一个人死。
而我,每天每夜,都期待着杨的死亡。只有在大脑里不停地幻想那一刻的场景时,才能让我早已冰冷的血液重新沸腾起来。
在我帮杨做了三次跑腿工作后,发生了一件更大的事情。
那天杨兴起念头,说要和我一起带敬老院的一个老太婆出去。我开着车,杨就和老太婆一起安静地坐在后座上,老太婆将脸整个贴在玻璃上,好奇地看着外面的霓虹,也不知她多久没见过除了敬老院惨白墙壁之外的场景了。我从后视镜中观察着她,觉得心里有些发酸。
那个老太婆姓刘,平时表现得很乖顺,也没有别的老年痴呆们的癔症。要是她因为这件事情死了,我的心里会多出一分愧疚。
等车开到了地方,我熄火下来,街上静悄悄的,这一带的居民普遍早睡,这会都没了灯光和声息。
杨从车里将老太婆拉出来,交给他们,我们照例在外面站着等候。
在我和杨抽完一包烟后,那些人将老太婆送了出来,我们手里多了个沉甸甸的牛皮信封,看来他们取走了不少东西。
可就在我重新将老太婆往车里塞时,这个老太婆不知怎么,突然醒了。
紧接着,我听见这辈子从未听过的惨叫。
她枯瘦的手指狠狠抓在我的胳膊上,我感到一阵尖锐的刺痛。她的嘴张得极大,吐出的腐败的气味全部喷在我的脸上。
她持续尖叫着,声音高亢,刺痛人的耳膜。
我呆住了,任由她抓着我,一手紧紧捂着伤口处,两只眼睛在黑暗中空洞洞地瞪着我,好像图片中的死神一样。
就在这个时候,杨一巴掌将她推倒在了车里。老太婆捂着肚子喊天喊地,喊着我们不熟悉的名字,也不知是她家哪个已经死掉的故人。
小区里的灯开了些,有人探头往外看,杨一把将我塞进车里,一手捂住老太婆的嘴,一手狠狠打了我的脑袋一下。
“愣着干什么,快开车!”
我哦了声,猛地踩下油门,逃命似的带着他们俩和整车的凄厉呼喊声奔驰而去。
那天晚上我们没有回敬老院。我载着他们在城市里夜奔,一直到了郊区的园林边才停下来。
老太婆像是叫哑了,瘫在座上,捂着肚子一阵阵地抽搐。
我看得心里猫爪一样发毛,杨冷静地开门下车,点了烟抽了一口,接着回过头看着我。
“杀了她。”
我怔住,一时没能理解杨的意思。
杨不耐烦了,绕到车后,从后备箱中取出个榔头塞进我手里。
“让你杀了她!”
“为什么是我……”
我问了个极蠢的问题。杨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紧接着斜吊着眼角盯着我。
“不是你还是我么?你反正也杀过人了,多杀一个算不了什么。快,杀了她。”
“我,我不敢……”
“你不敢?”
杨发怒了,猛地一拳打在我脸上,我没站稳,哐当一声摔在地下,仰起头看着他。杨的表情在月色中显得如此狰狞可怖。
“你是想让我去跟人家说你杀人之后还分尸的事情?”
“你……你反正没证据。”
“证据?”杨又笑,从口袋里抽出张东西甩在我脸上,忽然压低了声音,“老实告诉你,那天我早就看到你杀他了,照片拍了不知道多少张,你有胆就等着那些东西全部发到公安局。”
我颤抖着拿起来一看,竟然是那天晚上的照片,虽然不甚清楚,却可以明显地辨认出那人是我。
“这……这个……”
杨哼了声,忽然又变了张嘴脸,笑着蹲在我身边。
“你老老实实按照我说的做,有了好处大家一人一半。要不然——”
他没说出后半句,我却什么都明白了。我打着寒颤,看着睡在地上的那把榔头,紧接着,我猛地扑过去,抓住榔头,闭上眼睛,对着还蜷缩在座位上抽搐的老太婆头上敲下去。
紧接着,带着死人味道的血液喷在我的脸上,就像那天晚上一样。我觉得自己全身都很脏,是无论去什么地方,用什么东西都无法涤净的肮脏。
之后我喘着粗气住了手。刘婆婆保持那个姿势,僵硬地死在车座上。
杨递了根烟给我,我的手抖得厉害,无论如何也无法点燃火。
杨凑近我,他西装革履,表情诡秘。他为我点燃了香烟,在第一口尼古丁吞进肚子的那刻,我忽然反应出另一个问题。
“为什么——那天晚上你会从头看到尾?”
如果我不问这个问题,我就不会知道答案。如果我不知道答案,我也不会有后面这一连串的事情。
杨淡定地吸了口,将呛人的烟喷在我的脸上之后,笑了起来。
“因为,你的高利贷主,就是我。”
那一霎我才明白了许多事情。
比如杨当初为什么会找上我,比如他手里为什么会有我杀人的照片,比如他为什么要帮我隐瞒……杨织就了一张大网,而我就是最愚不可及的蚊虫,一脑袋就这么钻了进去。
尾.
“杀人啦!死人啦!!”
护工们恐慌又清晰的呼喊自我头顶传来,空空荡荡的走廊瞬时喧嚣成了一片。
我的后脑疼得厉害,眼前雾蒙蒙的一片。我觉得自己的眼镜好像歪了,我想抬起手去扶一把,可怎么也动弹不得。口袋里的戒指好像掉了出来,就滚在我的脸边,反射出头顶苍白的白炽灯光,让人觉得耳鸣头昏。
他们喊着杀人了,死人了。是谁杀了谁?是谁死了?我的头疼得太厉害,晕眩成一片,什么也没办法理清楚。
身边有人簇拥过来,我挣扎着想开口跟他们说话,想坐起身,我想抓住离我最近的人问个明白,想让什么人帮我把戒指捡起来,蕊蕊还在等我,我还要去跟她求婚——可他们为什么只是用一种惊恐的表情看着我呢?
我抬起头,上方的王生嘴角还吊着让人厌恶的口水,双目放空没有焦点,手里捏着那个已经破旧不堪的芭比,一下一下用力拧着那娃娃的脑袋。拔出来,又安回去,再拔出来,再安回去。
他的嘴一张一合,嗫嚅着说话。
我好像听见了他的声音,他说:“不推不给饭吃,不推不给饭吃。”
这个场景好熟悉,我是在什么地方见过呢?
到底是什么地方呢?
完。